摘录

作者: 入世修行中 | 来源:发表于2018-07-29 22:56 被阅读56次

中国改革开放四十年来,跨越的是西方国家数百年走过的长路,这可不是一句轻飘飘的话。

若要给“美国梦”下一个定义,那就是任何人,只要肯努力,就能走向成功,至于那些与生俱来的身份特征,如种族、肤色、性别,至少不会构成成功路上不可逾越的路障。

在此意义上,美国梦讲述的就是社会科学中所谓的“社会流动”:为什么出生在小商人家庭,却成为了名动天下的大教授?在美国梦的逻辑里,答案只有一个,在乎于此人的努力。

但是,在完成了《我们的孩子》写作之后,帕特南教授说,“我知道了自己先前的无知。”知道了自己的无知,让帕特南有了发自内心的敬畏:原来,成功不仅要靠个人的奋斗,还要考虑到历史的进程。

没有了这道人生扶梯,社会流动陷入停滞,最终让帕特南做出全书的关键论断:

美国梦已经陷入前所未有的危机。

基于贫富的阶级隔离越来越森严,由此将“合众国”区分为不可同日而语的两个美国,出生于什么家庭以及出身于哪个阶级,就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孩子的未来命运。

当我们的主流社会科学仍视“阶级”分析法为洪水猛兽,避之唯恐不及时,美国最杰出的社会科学家却在研究中身体力行地将“阶级”带回来。“在当代美国,一道社会藩篱正在成为50年代不可想象的新顽疾:孩子们的阶级出身。”

在全书中,帕特南用父母的经济收入和受教育程度来定义孩子的阶级出身。横亘于两个美国之间的,是密不透风的阶级之别。

美国梦之危机,也就意味着,机会平等对于今天的穷孩子来说,只能说是一场幻象。帕特南的行文虽然张弛有度,却难掩悲天悯人的情怀:人生而平等,但从摇篮到坟墓,却无往不在不平等之中。

回到美国历史的进程,帕特南青春年少时,正赶上由罗斯福新政所开启的新时代——就在他出生的四年前,民主党人从同旧法院的斗争中夺取了新政改革的全面胜利。得益于罗斯福新政的改革,普遍的经济繁荣,让小镇上的所有人都能从中获益,“那个年代,一个勤劳的人不愁没工作,工会组织也强健有力,很少有家庭会遭遇失业或严重的经济困境”。

不患寡而患不均,也是在这一历史阶段,美国社会迎来了“一段相对平等的漫长时期”——“由于两次世界大战以及发生于其间的经济大萧条的冲击,经济金字塔被夷为平地,但是在二战结束后的三十年间,这种平等化的势头仍不减当年,也就是在这段平等主义的周期内,我和班上的同学们在克林顿港长大”。在这种普遍繁荣并相对平等的社会中,“几乎每一个孩子都成长于完整的家庭中,生活在自家拥有的房产里,邻里之间友爱团结”。

饮水思源,帕特南所言的人生“自动扶梯”,是由新政民主党及其统治联盟所打造的。社会科学的研究已然坐实,正是市场教条派鼓吹“让国家缩水”的放任自由教义,近半个世纪以来兴风作浪,才让美国社会的贫富分化竟至发展到今时今日的地步。但帕特南既不屑于在文化内战做没头脑的党徒,也早摆脱了专家型学者的低级趣味,他的高明之处,就在于他不唯意识形态马首是瞻,不以派性定是非,让屁股决定脑袋,也不曾借用学术规范而自我设限,安于目光短浅,却把责任推给现实的政治。既然要动笔写《我们的孩子》,要描绘出美国梦衰落的社会图景及其根源,他所要负责的,就不是某个党派或者某些同行,而是整个美国社会以及全体人民,尤其要关注那些在历史的进程中被剥夺和伤害的沉默群体。

这么说,并不是我作为译者来抬高作者以及这本书——整部书的篇章结构已经表明了作者的用心。是时候展示帕特南的手笔了,在他笔下,从上世纪70年代开始出现的贫富分化,只是一颗种子,要生根发芽,最终枝蔓到社会生活的全部领域。

《我们的孩子》就是这么展开的,主体部分共四章,分别讨论了“家庭结构”、“为人父母”、“学校条件”、以及“邻里社区”。这样的编排匠心独具,作者之用心,就是要完整追踪孩子成长必须经历的不同阶段以及环境。帕特南并不像传统左派,动辄自命为劳苦大众的代言人,变着花样地控诉贫富两极分化——他甚至没有用专章讨论经济收入和家庭财富的不平等,从第二章起,就径直进入家庭问题的分析。这样的安排,就大大扩展了讨论不平等问题的方式和空间——不平等之发生虽然根源于经济,但其扩展却从来不限于物质财富的分配。

从“家庭结构”讲起,美国社会的病症之深,常令作为译者的我感到触目惊心——虽然一早就知道这本书的基调是唱衰美国,但遇见一幅又一幅由历时半个世纪的社会指标以及数据所转化的“阶级剪刀差”图后,仍难免心生感慨,这社会还会不会好了?

不平等如滚雪球那样越滚越大,无分西东地笼罩于绝大多数的社会,成为困扰全人类的一道难题。回到帕特南的笔端,姑且不论具体成因何所在,经济不平等的加剧,以及由此所导致的新穷人阶级的出现,就构成了我们讨论问题的既定前提。

对应着经济不平等的激化,家庭结构也出现了基于阶级的两阶分化。以父母是否从大学毕业做区隔的标准,接受过完整高等教育的家长,他们的婚姻以及家庭都表现出较强的韧性,“一种所谓的‘新传统’婚姻的模式已经出现”;相比之下,那些求学止步于高中的为人父母者,即便进入婚姻殿堂,大多只能组合成社会学家所讲的“脆弱的家庭”。

看看后一类父母/家庭,未受大学教育的女性群体,非婚生育率在2010年竞高达65%,而其中黑人妈妈的数据更是到了细思恐极的80%。与此相应,一个美国孩子若父母均未读过大学,则他生活在单亲家庭的可能性,从1955年的低于20%,半个世纪以来一路攀升,2010年前后已接近70%——又是一个细思恐极的数字。相比之下,如果父母完成了高等教育,则这样的孩子生活在单亲家庭的比例始终没有超过10%。数字上的天差地别可以说明一切!在穷孩子的成长过程中,父亲的缺席已经成为普遍存在的问题,“爸爸去哪儿”,在美国并不是一档亲子综艺节目,而是一个严肃的社会问题。

有什么样的父母,就有与之相应的教养方式,紧跟着家庭结构的讨论,帕特南的笔触变得更细致,转入了更日常生活化的“为人父母”之道。在教育子女的方式方法上,两个阶级之间又一次呈现出泾渭分明的差异:上层阶级的父母有钱有闲,深知知识就是权力,故此深谋远虑,走的是“精心栽培”的路线;而下层阶级的家长往往自顾不暇,成年人的生活都如一滩烂泥,因此只能(不得不)对子女“自然放养”。

而在这种育儿路线区别之下,更多的差异还体现在日常生活的言行举止之间。出生并成长在不同的家庭,以阶级为分,不要说教育投资这样的经济开支项目,就是看那些在生活中习以为常的互动方式,比如说家庭晚餐、睡前讲故事、以及日复一日的口头交流,都摆脱不了阶级差异。丝毫不夸张,不平等在阶级社会里可说是如影随形,早已渗透到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乃至于人的一举手,一投足。到了该章收尾时,帕特南给出了一个残酷的结论:“现如今,穷孩子从一出生就落于下风,他们的劣势是根深蒂固的,早在孩子们开始读小学之前,高下早已立判。”

一环紧扣一环,若是穷孩子已经输在起跑线上,那么学校教育能否解决出身不同所导致的不平等问题,帕特南紧接着转入对学校教育的讨论。毕竟,现代国家设立公立教育的系统,其初心所在,就是要让所有的孩子,尤其是穷苦出身的孩子,可以不顾家庭背景,都有知识改变命运的真实机会。

但是,在这一问题上,帕特南的研究发现又一次让我们心灰意冷,学校教育担当不起挽救美国梦的最后一根稻草,对于日渐扩大的阶级鸿沟,教育无济于事,搞不好甚至会推波助澜。

公立教育的问题,并不是居住分布的阶级隔离会导致公立学校在资源投入上的差距,而是,即便富人区和贫民区的学校能维持公共财政投入的均等化,却仍无力改变穷孩子的命运——这才是惨淡到底的社会现实。决定学校教育质量的,并不是有形的物质投入,而是无形却又无所不在的氛围和风气,如帕特南一语中的:“你的同学是谁,这很重要”。

教育学者已经得出“教育研究中的铁律”:学生群体的阶级构成会对在校生的成绩产生决定性的影响。基于此,帕特南将美国学校比作一个“共鸣箱”:富家子弟带到学校的是资源,贫民窟的学生却只会制造麻烦,惹出祸端,故此,在前者的学校是近朱者赤,到后者就变为近墨者黑。归根到底,公立学校的教育,即便政府在投放教育资源时可以做到按人头均等分配,但也难以还穷孩子以读大学的公正机会,帕特南用一张“让我们如梦初醒”的图结束了这一章:在成绩好却出身贫穷家庭的孩子中间,只有29%的最终从大学毕业,反而是成绩差的富家子却有30%的拿到大学文凭,由此得出的结论是,决定中学生能否大学毕业,家庭出身要比成绩更重要一点,但也正是这一个百分点,让帕特南心灰意冷:“面对这一事实,我们只能宣告美国梦已经破碎。”

从家庭、学校到社区,阶级剪刀差步步紧随,穷孩子和富家子之间的差距于是也越拉越大:“在今日之美国,中上阶级的孩子,无论他们来自什么种族,是何性别,生活在哪个地区,言行举止都惊人地相似;反过来,工人阶级的孩子看起来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寒门再难出贵子,社会流动陷入停滞,阶级固化,让美国梦成为泡影。

当我们也心怀忧患,争议寒门再难出贵子是不是也成为一个中国命题的时候,这本书的到来恰如其时。若是书中真有他山之石,那反而是首先要提醒我们,不要再做美国梦,反而要警惕美国病!若是我们在翻开这本记录美国社会变迁的著作时也能感同身受,甚至角色带入地浇灌我们心中的块垒,那大概是因为,我们之前有些教育政策在设计时不问缘由,觉得美国的就一定是美好的。现在看来,这恰恰就是误区所在,在思考教育改革和社会流动的政策问题时,我们非但不能以美为师,反而要时常引以为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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