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祝

有人欢喜《梁祝》，有人带我去看《梁祝》。

新年第一天，在繁华的闹市街头，她等我一起看《梁祝》。时间漫长，在等待时，说起闲话，说到来杭州不过一年，我便追问，那之前的岁月呢。在北京，在上海，在武汉……说到在北京时，除了感叹早两年的雾霾，说到，在哪里，断绝了自己追了八年的爱恋。

恍惚间，闹市静止，灯光隐约。是爱了八年的人呀。

后来呢？后来就遇上了现在的老公吗？

不是，他是早就认识，只不过之前没有往这方面想。后来发现其实两个人共同话题很多，喜好也相似，慢慢就成了。

我说，是的，后期就会发现，饮食也好，喜好也好，都很重要。我看过她的婚纱照，说着如今的他，在听越剧，和她有着相同的喜好。爱江南，爱越剧，可以如愿以偿的举行一次中式古典风格的婚礼。如今在一起的那个人，和她拥有着同样的喜好，真好。

越剧《梁祝》从草桥结拜开始，山伯和英台初相见，因为都认为女子也可以读书理事而觉得对方三观和自己很合，所以撮土为香，结拜草桥。我想，这大概是她欢喜梁祝的原因了。因为有缘偶遇，因为我的心思与你相同。三载同窗，英台芳心暗许，托师母为媒，留下信物。我此刻又想，为爱图谋，勇敢哉，英台。是她有着不同于常人的勇气，选择自己所爱，并勇于行动。而后便是著名的《十八相送》。我从前只单单听这段，字字句句皆熟悉，眼中景，心上情。只觉得，怎么会有山伯这样笨的人，句句皆是露骨暗示，怎么山伯却总听不懂。而如今知道了，前段中，山伯疑心英台的耳洞时，英台明确表态厌恶这样的猜测。而等到英台一再暗示时，山伯再也不敢往那去想了。

我听到隐隐有人跟唱。想着入场前，她说的，她追了一个人八年。八年有多长，足够走过一个人的花季雨季吧，足够将最好的年纪浪费吧。她爱《梁祝》这一段，我暗想着，是多少少女心事被埋葬呢。十八里长亭一送送到底，句句唱词是心迹。我许你多少好兆头，而你愚笨如山伯。我也想问问，问问你是真不懂，还是只是不愿意。20180108

从前种种，都是枕上诗书雪中月。

往后历历，皆得良人好言夜煮酒。

2006年，夏日末梢，体育课。她从操场回教室。教室少许人，三言闲语，分外清明。听到有人问a君，最近和她走的很近嘛？是不是喜欢她？

她便住脚，在门外细听。良久，没有回复。听到里面人说，你笑什么，果然有什么。才听闻a君说，没有，没有。旁边有人推门进，问，潘，你怎么不进？她有种作贼心虚的慌乱，忙跟着进了。里面轰然欢笑一堂，她觉每一句在带着揶揄。她偷看他，他也低笑着。她不知怎的，突然蹿红了脸，听到自己的心弦动乱。从前没有什么心思，而从那天起，开始变得关注a君的种种。她和a君是高一的同班同学，而她数学文盲，a君又恰巧擅长，又前后桌，才多有请教。从前不觉得有什么，从那天起，她开始留心每个细节。20180108

a君的左侧脸好看，鼻梁很高，近的时候，能看到细微的汗毛。迎着光的那面，能看到那细微的毛发，随着呼吸而动，消失在光芒里面。她而后常常走神。可是a君从来没有私下和她说过，喜欢之类的话题。若是主动找她，必是学习之日事。久了，她也就忘记了，忘记了故事的开头是怎么开始的。

高考的那一年，一头扎进学习的海洋里。慢慢将一些小情绪收起。日常请教多了，也能开心的说，若是考上了重点，请你吃饭这样的玩笑。高考前一周的最后摸底考试后，她成绩不错，所以跟他说，看这样，是要许你三个愿望了。那时候，忙里偷闲的看了几眼电视，说到男女主角的缘起，都是一来二往的三次相约。她想着说，若是有心，已经给了三个愿望了，总该能用上吧。

填志愿的时候，她顺口问了问，准备报哪里？省会吧。于是就报了省会的学校，有幸仍在一个学校。有那么瞬间，她也觉得是命运。同一天入的大学，她提了许多东西。他过来帮忙，她觉得，应该要成型了吧，那些模糊的爱恋倾诉。20180109

迎新晚会时，她和一群高中同学互相寻着，聚在一起。a君在她旁边坐，和旁边的人说话。忽然台上有有人唱戏剧，她只觉得有意思，多看了几眼。a君在一旁说，是越剧《十八相送》。她诧异，怎么会知道的，一个男生？？他解释说，家里母亲喜爱着，常常放，算耳濡目染了。她只觉得这样惊奇，以为认识多年，应该很了解，而今看，她们也不过多坐了几年前后桌而已，哪里有了解呢？恩恩，不错呢，她说着，好想学呀。a君认真看了看她的脸说，可以的，你适合。为什么这么说？她追问。他却只是笑笑，说，感觉，感觉。想着是他喜欢了解的，因此进了越剧社，慢慢知道一些关于越剧的事情。这算是成全了他的第一心愿吧。a君的欢喜，就是她的欢喜，她追逐着他的脚步。然而，后来她听说，a君根本不是喜欢越剧，只不过是被迫听而已。喜欢与爱都谈不上，只是一些莫名的误会罢了。

她想着等a君主动告白，大一等到大三。他有了女朋友，在偶尔见面的同学会上介绍。后来她才想明白，有些情愫不过是年少时的一种误解。在狭小的环境里，他没有否认那种暧昧的情愫，可是等到走出去班级，进入了多姿多彩的大学生活后，那些情愫就没有了价值，被遗忘被尘封。她悔悟的太迟，自己抱着一厢情愿，自认为是两情相悦。等到他带着女朋友来介绍的时候，才发现自己不过是自作多情了多年。从此后，放下他就成了她的命题。因他而欢喜起来的越剧，却怎么也不会放下了，因为入了痴。201801010

毕业时，她在考研和工作中犹豫不决，反而没有尽力去考，自然没有过。隐约听闻a君考上了北京知名大学的研究生，她也没由来的为他开心。当然，因为毕业而选择了分手的a君，她更加是要开心的。只是自己混沌，只能再努努力了。她去北京工作，得空了也见见a君。仿佛刚认识时，一切从头开始的联系。从前因为他不是单身，或者存有暧昧的幻想，而舍不得主动的她，也开始主动起来。她信英台的心思，山伯总能明白，哪怕晚一些。

一一挑明也有人愚笨，所以反而相安无事。a君只是劝她，潘，去考研吧。如今社会越发注重学历了，不得不有。她信任且理解，多像他请教相关事务处理，再度进入考研大军。沉湎学习，无暇他顾，终于也是考上了。武汉，离北京千里之外的地方。她想放弃，想再考一次，想留在北京。仍然是a君劝她，那学校不错，不必放弃，读研而已，在哪里都一样，喜欢北京的话，可以读完了再来。他是为她好，所以她不能拒绝。想来自己暗自念着，这也是算了了一个心愿。201801011

后来她在回头想想，有些事，早已经注定。当她决定南下武汉时，两个人的命运之帆，就已经渐行渐远。三年武汉生活，没有人因为思念她而过来提亲表白。越剧里面，梁山伯思念祝英台，而狂奔到祝家庄准备提亲。路上思了旧日种种，只觉无限欢喜。梁祝到了这一段划分了界限，从前种种，都是好事连连，往后历历，皆为命运造化。可怕的是现实中，她一人在武汉，也没有人为了思念她而来看她。被遗忘了的她，不知是否更加可怜。

潘在武汉待了三年，混迹学校的越剧社，总算青春年少的记忆里，留存了一个喜好，成为今后生活的很大一部分。等她再回到北京，很多事情都在迅速的变化。北京的冬天开始被雾霾高度包围，大到她更加看不清a君的内心。三年里，感情要变化，实在是太有可能了。

回归北京三个月后，第一次重逢聚会上，两个人约着吃火锅，在北京的冬天。他这么说，自己谈了一个女朋友，想着如今房价天翻地覆，想着趁早买房子。东拼西凑，也是要的。毕竟生活保障么。她惊讶的说，啊，你有新女朋友了呀。心里千千结，全是愁字的写法。也不是很新啦，已经谈了两年了。

她在热乎乎的火锅面前，差点就要掉眼泪。是呀。是呀，原来是有了女朋友。所以鲜有联络回复，所以不会来武汉找她。可是要说什么呢。还是要说恭喜呀，强扯着微笑说，可定了日子了？年纪也是到了的。也是个结婚的年纪呀。

没呢，不过快了。说起来，蛮不好意思的，现在正在看房子。如果看成了，也不知道能不能麻烦你也帮帮忙。我这样是不是挺无耻的，明明别后三年重逢的好时机里。他在看她，看她看的不知道怎么回复。她还在沉浸在刚刚的念想里，转眼，有人跟她说，需要向她借钱买房。好话坏话都是他的台词，她却像一个忘词的蹩脚演员。她想再下点肉，不小心将汤水溅起来，眼睛里住进了一滴。她下意识闭眼，慌乱拿纸巾，乱擦。仿佛是这样的一次偶然，成全了她。她忙说，你看看我，等等我一下，去下洗手间。回来他问她如何，她说还好，只是眼睛红了。说着，你知道的，我也才工作。借不了你太多，我尽力，你不要怪我。a君踟躇回复说，我知道，是我强求了，谢谢。

曾经许他三个心愿，如今，未曾想，到了生活里面，最后变成了借钱。少时，她想过，如果他找她借钱，会有多少给多少，不求回报。可是真正到了现实，才发现自己做不到。也许现实中，每个人都更爱自己一些，无法全心全力为一个人吧。

别后生相思，从此坐也难安，立也难安，寝食无香。得到师母的信物而恍然大悟的山伯，一寸一寸走过曾经十八相送的地方。一点一点相思在唱词里，每一句都是欢喜。眼前就是旧时景， 回忆往事喜又惊......

我已经看到了故事的结局，所以才觉得，全场最欢喜高峰，就在《回十八》这段唱词里了。从这里落幕后，《楼台会》的悲伤，一句一句唱断肠。我记得英台给山伯倒酒一杯。山伯说，我难道这奔赴而来，是为了喝你的一杯酒吗？越剧在处理两个人的阻碍时，只出场了祝父。说起不能一起的原因，是因为无媒无聘，是因为以父母做主婚姻大事的时代，英台自作主张了。是祝父不知英台情缘，做主了太守之子的婚约。其实是很柔和的处理了。然而，相比较之下，山伯未成为电视剧里面的县令，仍是一介穷书生。我在看台上，想想，即便千年已过，以世俗来看，梁祝的这场相思也难成吧。好像随着年岁增长，我们慢慢就站到了梁祝的对立面了。

从《山伯临终》后，潘离开我旁边，去舞台旁准备献花。所以我一人独享了，哭灵和化蝶。一身素服的英台，扶着墓碑哭诉。雷动墓开的时候，英台的水袖甩开了最后一丝尘恋，跳入了山伯的坟。而后的化蝶，开始灯光舞美璀璨，梁祝化蝶双双而来。这跟我年少时，在圩上看的是一样的。最后一幕的化蝶双双飞，我能反复循环多遍。想到来的时候，虹跟我说，《梁祝》有什么好看的，悲剧。可是，梁祝最后能化蝶相依，严格来说，是浪漫主义色彩的喜剧呀。能在一起就是美好的，化蝶双飞，赢得一天的时间，也是美好的。

现世中，潘选择放弃了那一点执念。回归到自己为中心的生活中。保留多年的喜好，忘记那些误会，也能遇上良人。有些人就在身边，转身就是。有些人已经远在天边，哪怕上一刻，你才和他一起坐着吃火锅。有人喜欢英台，忖度她的每次的勇敢，想要活成她那样。后来她觉得，少些迷茫的选择，也很重要。少时很欢喜梁祝化蝶相守，觉得是成了仙。而今觉得活在尘世中，也很好，吃每一天的饭，品出不同的味道。我们抱着一份喜好，走过了三十年。所以更加觉得活得明白，年少的欢喜，不过是一场梦，一丝惦念。如果你已经距离你的初次心动，超过了十年，说明，你已经在选择记得还是忘记的漩涡里出来了，开始，三十而立。

20180113

苏和离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