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人生

闻人生是河南开封人。七月底，他病了一整天，突然有个秀才走了进来，在床底下伏地拜见，特别谦卑恭敬，礼数十分周全。接着秀才请闻人生出去走走，拉着闻人生的胳膊不停地说，走了好几里路还没打算告别。

闻人生不知不觉累了，停下脚步，拱手要告别。秀才说：“麻烦您再走几步，我有件事求您。”闻人生问是什么事，秀才回答：“我们这些人都归考弊司管，司主叫虚肚鬼王。第一次见他，按规矩得从我大腿上割下肉来供奉他老人家，请您在虚肚鬼王面前帮我说个情。”

闻人生吃惊地问：“你们犯啥罪了要这样？”

秀才说：“不一定有罪，这是惯例。要是贿赂得多，就能赎罪。可我穷啊。”

闻人生说：“我向来和鬼王不熟，怎么能帮你呢？”

秀才说：“您前世是鬼王的祖父辈，他应该会听您的。”

说着话，两人不知不觉就进了城。到了一处官府，房子不太宽敞，只有一间大堂又高又大。堂下东边和西边立着两块石碑，绿色的字比笆斗还大，一边写着“孝弟忠信”，一边写着“礼义廉耻”。他们大步跨上台阶进了大堂，只见堂上挂着一块匾，上面写着“考弊司”三个大字。

堂前的柱子上，有一副刻在木板上的绿色大字对联，写着：“曰校、曰序、曰庠，两字德行阴教化；上士、中士、下士，一堂礼乐鬼门生。”闻人生还没看完，当官的随着下属就一起出来了。只见这人头发卷曲还驼背，像是好几百岁了，鼻孔朝天，嘴唇往外翻，牙齿都挨不上。

他身后跟着一个管文书簿籍的小吏，长着虎头人身。还有十多个人排队站着，长相大半都很狰狞凶恶，像山里的怪兽。秀才说：“这就是鬼王。”闻人生害怕极了，想往后退。鬼王已经看见闻人生了，走下台阶作揖请闻人生上堂，接着就问候他的一些生活情况。闻人生只能唯唯诺诺地应付。

鬼王又问：“您为啥来这儿？”闻人生就把秀才的意思全部说了出来。鬼王脸色一变说：“这事有先例，就是我父亲下令我也不敢答应！”态度特别严厉，好像一句都听不进去。闻人生不敢说话，马上起身告辞。鬼王侧身送他，一直送到门外才回去。

闻人生没回家，偷偷回去想看看情况。来到大堂下面，只见秀才和几个同伴，已经被反绑着双臂，手指被夹着，真的被绑在那里。一个面目凶恶的人拿着刀过来，把秀才的大腿露出来，从腿上割下一大片肉，大概有三指宽。秀才疼得大声喊叫，声音都快哑了。

闻人生年轻仗义，气得不行，大声喊道：“你们怎么这么黑暗，这是什么世道！”鬼王惊慌地站起来，命令暂时停止割肉，快步上前迎接闻人生。闻人生已经气冲冲地出去了，把刚才看到的惨状告诉了街上所有的人，还准备向玉帝控告鬼王。

有人嘲笑他说：“你真傻啊！苍天茫茫没有边，你上哪儿找玉帝去诉说冤屈呢？鬼王这种家伙只和阎罗离得近，你向阎罗喊冤也许还有用。”说着就给他指了路。

闻人生跑去那里，果然看见宫殿台阶威严壮观，阎罗正在那里坐着，闻人生跪在台阶上喊冤。阎罗把他叫到殿上审问完，立刻命令几个鬼卒带着绳子和锤子走了。不一会儿，鬼王和秀才一起被押到殿上。

经过审问，知道闻人生说的确实是事实，阎罗非常生气地说：“可怜你前世读书勤奋刻苦，暂时让你当鬼王，等你投生到富贵人家，现在你居然这么放肆！应该抽掉你的善筋，增加你的恶骨，罚你世世代代都不能出人头地！”

鬼卒就捶打鬼王，鬼王倒在地上，磕掉了一颗牙。鬼卒又用刀割开他的指尖，抽出筋来，白亮亮的像丝一样。鬼王大声喊疼，叫声像杀猪一样。手脚的筋都抽完了，他才被两个鬼卒押走。

闻人生给阎罗磕了头出来。秀才跟在后面，感恩戴德，情意特别真诚。秀才拉着闻人生送他走过街市，看见一户人家挂着朱红色的帘子，帘子里面露出一个女子的半张脸，容貌打扮极其美丽。

闻人生问：“这是谁家？”

秀才说：“这是妓院。”

走过之后，闻人生对那女子念念不忘，就坚决不让秀才送了。秀才说：“您为了我来，却让您自己孤单地回去，我怎么忍心！”闻人生坚决不让他送，秀才这才走了。

闻人生看着秀才走远，急忙跑到帘子里面。女子迎上来，满脸欢喜。进到屋里，两人亲密地坐在一起，互相说了姓名。女子自己说：“姓柳，叫秋华。”一个老太太出来，给他们准备了酒菜。喝完酒，进了帷帐，两人欢爱得很，诚恳地定下了婚事。

天亮以后，老太太进来说：“柴和水都用完了，要花您的钱，怎么办？”闻人生一下子想到自己没钱，又惶恐又惭愧，不知道说啥好。过了好久才说：“我真的一分钱都没带，应该写个欠条，回家马上还。”

老太太脸色一变，说：“你听说过妓女要账的吗？”秋华在一边皱着眉头，一句话也不说。闻人生只好先把衣服脱下来抵押，老太太拿着衣服笑着说：“这连酒钱都不够！”唠唠叨叨很不满意，和秋华一起进去了。

闻人生特别羞愧。过了一会儿，闻人生还盼着秋华出来告别，再说说之前定的婚事。可是一直没动静，就偷偷进去看，只见老太太和秋华从肩膀以上变成了牛鬼，鬼眼闪闪发光，面对面站着。

闻人生吓坏了，赶紧转身跑出来，想回家，可是岔路很多，不知道走哪条。问街上的人，也没人知道他住的村子叫啥。闻人生在街上徘徊了两天两夜，又辛酸又悲伤，加上肚子饿，真是不知道怎么办好。

忽然那个秀才从这里经过，看见闻人生，惊讶地说：“你怎么还没回去，而且穿得这么狼狈？”闻人生红着脸不好意思地说了事情经过。秀才说：“我知道了，你是不是被花夜叉迷住了？”

说完，秀才就气呼呼地去那家妓院，说：“秋华母女怎么这么不给人面子？”过了一会儿，秀才就把衣服抱来给闻人生说：“那下贱丫头太无礼，我已经骂过她了！”秀才把闻人生送回家后，才告辞走了。这时候，闻人生已经暴病死了三天，现在才醒过来，说起在阴间的经历，还历历在目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