骟猪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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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洪亮是洪显村出了名的骟猪匠。因为小时候家里穷，上不起学，便跟着祖父上山下乡，学了门骟猪的手艺。十里八村的小公猪少有没有没过李洪亮手的。

董淑华家是洪显村有名的地主。得益于祖上的余荫，即使到了民国后期，家里仍有几十亩良田。一家人靠着地租，至少吃喝不愁。董淑华从小天资聪明，又讨得父亲喜欢，进私塾读了几年学，甚至后来还去女子中学读了几年。样貌、气质，是村里数一数二的。

李洪亮是个俗人，俗的不能再俗的一个人。大字不识一个，家里穷的一件衣服黑出了油光，身上常年飘散着一股子腥味儿。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妇儿们只要看他靠近，就散的远远的。以至于已经19岁了，李洪亮还是光棍一个。

老人们说，李洪亮家里两代人做骟猪匠，断了人家子孙缘，是要遭报应的；女人们说，李洪亮家里穷的叮当响，还一身味儿，宁肯做了姑子也是不愿意嫁去的；男人们说，李洪亮要么一辈子光棍，要么肯定娶个猪头婆。

但是，让人意外的是，土地革命开始了，全国开始了轰轰烈烈的“斗地主”。

董淑华家成为了人人喊打的对象，一时间犹如过街老鼠。董淑华也再没有往日的颜色，亮丽鲜艳的衣服紧锁在柜里，取而代之的是粗布衣衫。本来说亲好的刘先生一家，率先提出了退亲。在那个年代，谁也不想沾染上地主成分，这可是有碍于进步的，尤其对文化分子来说。

董老爹愁的日夜难眠。

“儿啊……”董老爹欲言又止。

“爸，您就直说吧。”董淑华心里很是平静，在她看来没有什么比现在更糟糕了。

“儿啊，我们家成分不好，家里良田只剩下两亩边角地，养活咱们一家人，实在为难。”董老爹眼角开始沁出水滴，“你的亲事也退了些日子了……我又给你寻了户人家，他们愿意要你，还可以帮咱们改改成分。”

“爸……”董淑华捂脸哭了起来。

李洪亮和董淑华的婚事震惊了洪显村。女人们嘲笑董淑华成了骟猪婆，男人们嫉妒李洪亮娶了个如花似玉的老婆。

李洪亮对董淑华很是体贴，能够自己做的绝不会让董淑华动手。

知道董淑华爱干净，每次干活回家前都回去河里洗的干干净净；知道自己没文化，便求着董淑华教他识字……总之，李洪亮用自己的方式努力向董淑华的靠近。

不知道是不是中了老人们的猜测，结婚好几年董淑华都没有怀上孩子。村里都说是李洪亮和董淑华的报应。谁叫一个是骟猪匠，一个是地主女儿，都是欺压者。

大锅饭的生活对董淑华来说是辛苦的，谁叫她工分总是比别人低。

就这样的家庭和生活，李洪亮的背还是挺得直直的。跟在董淑华身后，开心的笑容着实有些刺眼。

也不知道谁开始的，村里开始慢慢响起了一股子声音：李洪亮是个骟猪匠啊，他煽的是社会主义的猪，割的是社会主义的羊毛啊。他是社会主义的反动者！

这于是，李洪亮成了社会主义的罪人。

他被村里的青年拉到坝子里，一脚踢在腿上，责问他为什么要煽社会主义的猪。这着实有点难以回答。

乡里乡亲都跑到坝子里指责李洪亮的罪行，甚至将祖辈的业也算到李洪亮身上。李洪亮身上满是口水和牛粪猪屎，直到腥臭味让人不敢靠近。

董淑华从家里哭爬到李洪亮身前，用袖子不断擦拭着李洪亮身上的脏东西。

李洪亮看到董淑华的样子，哭的头都直不起，他不愿这样面对他心中的仙女。

董淑华抱住李洪亮的头痛哭流涕，毫不顾忌袖上的污秽，擦着泪水。

“洪亮，我现在，也是一个俗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