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站在田埂上,在火辣的日头下放下紧握的锄头,伸出汗渍渍的手掌,胡乱捋了捋被风吹得凌乱的满头青丝,抬头望着自家屋子的方向,笑了……
这是镶嵌在我童年记忆中,最刻骨铭心的画面。
那年月,父亲凭着祖传的木匠技艺,常年走村串户,用做木工活换来的微薄收入补贴家用。房前屋后的几亩庄稼地便全靠母亲劳作。
当年的母亲,是何等的辛劳_她独自干完地里的农活,当霞光漫天时,又风风火火赶回屋子,忙着喂猪、做饭……
那时,母亲正当盛年。她虽然干活辛苦,但却很少叱责呵骂我们兄妹。眼瞅着儿女们一天天长大,她被日头晒得泛黑的脸庞上,常常露出欣慰满足的笑容。
人生几个秋。
就似候鸟一样,当年稚嫩的幼童,羽翼渐次丰满,长大后因各种机缘天各一方。当我们兄妹融入社会时,母亲的满头青丝,变成了苍苍白发。
而今,母亲已逾古稀,却是孤身一人独居在村子的老屋里。
自从父亲前几年病逝后,我们兄妹多次劝说母亲,让她自己选择与谁居住。她却摇头否决,再三哀求也无济于事。
劝说无果,我们明白根植在母亲内心深处的故乡情结,哪能轻易舍弃?
没办法,我们只好叮嘱离家几十里,在镇上买房居住的大哥,常回老屋多照看母亲。
其他几个兄妹,只有在每年除夕时,匆匆赶回家与母亲短暂团聚。常常是春节刚过,便收拾行装,带着母亲给我们包裹好的腊肉、腌菜、自家晒制的豆瓣酱……
然后在母亲依依不舍的目光中,各自奔赴异乡城市,开始日复一日为梦想而拼搏。
前几天,和母亲视频时,瞧见她愈发苍老的面容,以及被岁月侵蚀的满头白发。我鼻头发酸,心里莫名的不是滋味。
母亲很少说话,那双看上去稍显浑浊的眸子,直直盯着我看。生怕一眨眼,我就会消失那样。我心里似针扎般痛了起来。
忽然就想,哪怕生意再忙,也该回家看看母亲了。
我轻轻舒了一口气,对屏幕里的母亲说:“妈,我想明天回家一趟。”
“真的?”
母亲瞪大双眼,眸子里有亮光闪动。
我使劲点着头。
经过十几个小时的车程,我终于满面风尘赶回村子。到家时已快半夜,母亲早已做好饭菜,此时拉亮电灯,站在院坝里翘首以待。家里养了十多年的那条大黄狗,在她的身边摇头摆尾哼哼着。
车刚停稳,母亲满面笑意走过来,伸手帮忙拎着我带的,装着老人吃的保健品的手提袋。她嘴里不住絮叨着,小声嗔怪我不该胡乱花钱。
我笑着没有接话,知道母亲那辈人勤俭节约惯了。尽管心底明白儿女的丁点孝心,骨子里还是心疼她们认为不必要的一些消费。
进到屋子里,我打水洗脸时,母亲忙着走进厨房,将用大铁锅焖着的饭莱端上桌子。
一瞬间,屋子里飘荡着久违的,早已沁入心脾的香味。
常年在异乡,当地有名的特色菜也曾吃过不少。然而味蕾深处,时时泛起的却是那自小就植入骨髓的味道。
在母亲慈爱的注视中,这顿晚饭我吃得酣畅淋漓。家里的大花猫,围着饭桌不停在地板上转圈,嘴中急切鸣叫着。那模样,像极了儿时我们兄妹,围着母亲在灶台做饭的场景。
饭后,见我开车劳累,母亲简单问询了一下我在外面的生活近况,便嘱咐我洗漱睡下。估计她将一切收拾妥当,肯定是后半夜了。
第二天早晨,窗外鸟叫声将我吵醒。
起床到外屋,四处扫视不见母亲身影。我想她已早起下地,去菜园子干活去了。在母亲的生命里,从来都有干不完的活儿。
草草洗漱一下,我走出屋子来到院坝里。此时,太阳已升起,晨风中透出阵阵花草清香,味道令人心醉神迷。
院坝西北角十多米开外,就是母亲多年前用锄头开垦出的菜园子。地有七八分大小,四周用竹条围着。围栏外靠山边的空地上,用砖砌着一间二十来平米的猪圈。
母亲每年都会喂上两头大肥猪,让儿孙回老屋时,能吃上自家粮食喂养的,香气四溢的土猪肉。
抬眼望去,母亲果然在菜园子里忙着。我走近时,她才直起腰身,伸手用衣袖抹了把脸上的汗珠子,饱经风霜的脸庞布满笑意。
我走上前,想帮她干点啥。她摇头笑道:“你歇着吧,种菜活儿细心着呢。不给妈添乱就好啦。”
也是的,我已经好多年没有下地,庄稼活儿早就抛到九霄云外了。
在园子里转了一圈,我来到老屋的后面,这里有两亩多坡地,种着土豆和玉米。瞧着眼前绿油油的作物,我真不明白母亲瘦弱的身躯,怎么就有如此的能量?
……
相聚的时光温馨而短暂,转眼过了一个星期,异乡的生意合伙人催个不停,又到了离家启程的时侯了。
母亲早早收拾好给我带走的家乡土特产,嘴里反复絮叨着不知说了多少遍的嘱托话语。
她望向我的目光虽然不舍,但生怕误了我的生意,交代我不必担心牵挂她,她的身子骨硬朗着呢。
我没有多说什么,千言万语也无法表达此刻的心情。心底不时泛起丝丝隐痛。
我不再直视母亲依恋的目光,钻进驾驶室发动了车子。
行进百多米后,从后视镜里瞧见,母亲站在院坝里一直挥着手。
我瞬间泪眼朦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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