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听他们说,奚圣安又要娶亲了。
丞相府又处处都是艳如桃李的粉然,张灯结彩,好不喜气洋洋。
除了我的院子。
他们那群怂货,才不敢惹到我的头上。我骄傲嚣张了那么些年,跟陛下斗,跟王爷斗,跟塞外的君主斗,跟宫中个个刺儿的跟花一样的妃斗,没一个能斗得过我。唯一输了的一局,也只是在他手上。
即使是不甘,可没办法。谁让,他想赢呢。
那样神谪一样的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陛下,那个混球,乐着跟他一起玩。两个人才真是无法无天。
纤指划过一排排首饰,挑了个缠枝花簪斜插入流云鬓。我撩了撩雾绯珐锦长裙,拿着一旁的银纹美人象牙柄团扇就往外走,阻了所有想跟上来的侍女,只带了白术一人。
有人在门口拦住了我,踌躇着开口:“夫人,丞相吩咐过...不准您今天离开您的院子半步。”
奚圣安真是多此一举,是怕我毁了他的成亲吗?
我挑眼看他,嗤笑:“我要是想闹,就你们,能拦的住么?”我理了理长袖,又道:“现在我心情好你放我出去,待会我若心情不好去找前面那对新人玩,你可别怪我给你找麻烦。”
说罢,管他想要说什么,推开他就走。
不知何时又来了不少侍卫,一齐想要追来。我顿了顿,转眸回看:“再往前走一步试试看?”
他们面面相觑,却不敢上前。
我冷哼一声,真是不知好歹。
高挑的身形被晚霞拉在地上,我踩着满地的寂寥,不愿回头。
丞相府门口早早备了马车,华贵张扬。我坐上去,马蹄一声一声打在青石板街上,马车向着皇宫的方向疾驰。
“旒沂,你说他这样有什么意义。娶了一大堆女人,还都不敢来找我事,只能给他自己添堵。他是不是有病?”我晃悠悠地摇着团扇,惬意地眯起了眼。
旒沂看向我的眼神就像看一个傻子:“奚圣安给你刺激傻了?”
我朝她翻了个白眼。
“当然是为了让你吃醋啊。”
“为什么要让我吃醋。”
“因为他喜欢你啊!”旒沂诧异地看着我,“你不会是谁冒充的吧?”
我懒得理她,问了一个核心问题:“他要喜欢我,为什么还要娶那么多女人。”
旒沂刚想说什么,又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顿了顿道:“是啊,他要喜欢你,不用那么大费周章的。他知道你对他有情,他明明可以直接对你表白心意,为什么要娶别的女人。”
旒沂骂骂咧咧的,根本没了平日母仪天下的端庄贤良。我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跟奚圣安,原本根本是八竿子打不着边的人。我是御史大夫家的独女,他是风华绝代的丞相。
后来他跟别人打了赌,就赌谁能一举拿下长安城里最骄傲绝艳的我。
我真的不知道他们赌的有什么意义,根本毫无悬念,我喜欢上了奚圣安。知道他是骗我之后,我怒不可遏,跟他打了一架,伤了眼睛,一度失明。悉心调理之后,眼睛虽说是好了,但还是留下了病根,然后他就娶了我当丞相夫人。
即使他那样对我,我还是喜欢他。把他的同情当了爱情,就嫁了。谁知道,他继娶我之后就开始不断纳妾新娶。现在想想,他当时大概就缺个给他管理丞相府的女人吧,可他真天真,我会给他管理?我能败家败死他。
那群后妃们自从跟我斗过之后根本不敢招惹旒沂,旒沂又不傻,自然不会叫陛下独宠她一人,于是谁跟她玩的好她就劝陛下去谁殿里。后妃们也不傻,在后宫里哪有什么爱情,旒沂身份显赫又得圣心,还有我帮她,皇后地位牢固的很。看见皇后那么大方,于是纷纷抱娘娘大腿。一天天的,后宫里的女人结成了深厚的友谊,所以皇宫很无聊。我就把她接到了丞相府玩几天,对此所有该知道这件事的人都早已习以为常。
所以,第二天那个刚过门的小妾来给我奉茶的时候是被我和皇后娘娘双接待的。
这次这个长得不错,听白术说,是侧妃。我想起了昨日奚圣安派来人看着我,以前他可懒的管我。轻笑,这次他是上心了。
旒沂冷笑,气场全开:“侧妃娘娘还真是架子大,本宫和夫人已经等了你好长时间了。”
她不疾不徐地行礼:“文汐惶恐。”
旒沂吹了吹指甲:“哟哟哟,可别行如此大礼。你现在可正得着宠。细皮嫩肉的再给跪得待会奚圣安一来就软他怀里,他不得怨死本宫。”
我不给面子地拿团扇掩面笑了起来,嘴巴真是毒死了毒死了,好喜欢怎么办。
廖文汐笑了笑:“娘娘说笑了,那下三滥的手段,文汐才不屑一用。”
旒沂冷哼:“知道下三滥就行,希望你永远都别用那种手段来丢人现眼。”
“真热闹,谁惹娘娘生气了,本相可要重重罚她。”奚圣安从外头走来,漫不经心地道。
他一身墨色大袖长袍,身形修长,散漫的笑意总是不达眼底,那好看的漆黑眼瞳像北国的夜,凉而深沉。
“唔,侧妃怎么跪着。夫人怕热,伏日是屋里总是搁着冰呢。”他上去虚扶了一把文汐,“你小心让冰气雾湿了衣裳。”
廖文汐倚在他怀里,弱柳扶风的,一阵风都能给她吹倒似的。
良心说,如果不是我喜欢奚圣安,眼前这对人还真能算得上才子佳人。可惜我喜欢他,所以我就不可能让廖文汐得意。
我缓缓走向奚圣安,抬头看他,团扇半掩娇颜,慵散地弯了眉眼:“丞相来的正好,皇后娘娘带了好酒,正等着开封呢。”
余光满意地看着廖文汐脸一点一点的僵了起来。
奚圣安眸色一沉,握住我的手:“那便上酒吧。”
我拉着他往屋外走。我的院子很大,空荡荡的叫人看着心慌,于是我就种了两棵海棠树,几年光景下来,海棠倚着围墙开的枝繁叶茂,高耸直立。树下有个小石桌,几凳石椅,上面飘满了海棠花。
后来的事情我便记不得了,依稀只能回忆起我和旒沂一人抱着一小罐子酒醉气熏天地有一搭没一搭挑着廖文汐的刺儿,直到把她给气走了。后来陛下也来了,我索性关了大门,跟旒沂爬到树上划拳。而那两个自诩不屑与我们为伍的男人下了一会棋之后根本醉的看不清哪是白棋哪是黑棋,于是也爬了上树,欢快地与我们玩了起来。
晚霞映上了天幕,柔和的光打下来,纷纷扬扬的花落了满头满身。
后来我终于知道了廖文汐与众不同的原因。她出身大家,世代为将,奚圣安需要兵权,更应该说,是陛下需要兵权。
南方昭忠王披黄袍,戴皇冠自立为皇。陛下大怒,令丞相率亲军彻查,清剿逆贼。廖文汐的父亲深明大义主动献上兵权,陛下大悦,亲封其威虎将军,其女慧敏夫人,居三品,赐百亩良田,黄金万两。
旒沂怀了皇嗣,不能再在这住下去了,陛下早早地就召了她回宫。相府无聊的快要让我怀疑相府里奚圣安娶的女人都是我幻想出来的。
我躺在紫檀木折枝梅花贵妃塌上,身上随意地穿了件锦丝软烟罗长衣,一旁的侍女摇着扇子扇着风,源源不断的凉气从盛着大块大块冰块的鎏金百合大鼎里散出来,我绕着柔软细滑的发,就着此起彼伏的蝉鸣声昏昏欲睡。
白术进来了,携着一阵阵外头飘进来的燥热,但很快就在屋子里散开了。
她俯下身子,犹豫着道:“夫人...丞相,他...擒拿昭忠王时,被刺客所伤,下落不明。”
昏昏沉沉的睡意一下子被驱了个干净。
我缓缓撑起身子:“你说清楚,被刺客所伤,为何会下落不明?”
“就是...与刺客打斗时,坠落悬崖。”
一股寒气由着四肢蔓延。我一甩袖将身旁玉案上摆的精致吃食打落,粉碎了满地:“侍卫呢?都死全了么?!”
唿啦啦跪了一片瑟瑟发抖的侍女,叫人看着心烦。
“都给我滚!”
事到如今,我才敢直视我的内心——深爱着他。
我心里是有怀疑的。谁让他不早不晚偏偏在现在这个敏感的时期忽然消失不见,可我宁愿相信他。
我换上低调的长袍,将乌发高绾,斜插了支玉簪。迟疑了片刻,向白术交代了几句话便利索上马。
你若敢辜负我。奚圣安...!
原本是山清水秀,现在却哀鸿遍野,民不聊生。
越往南走,就越叫人触目惊心。
我一路走着,不敢停留。
只等到达山巅,探寻他的踪迹。
正是梅雨季,山上显得湿漉漉的,缥缈的云像纱,披上重重叠叠的山峦。
一支长剑划过我的脸颊,撩断了我的一截长发。
我一转头,便看到一列的刺客。
心里彻底地凉了下来。
我早该想到的啊,或许我在早先已经想到了,只是不敢待那个念头萌芽就已经将它扼杀的无影无踪。
什么打赌,什么失手伤了我的眼睛,什么娶我,什么喜欢我。都是屁话。
现在坐上王位的,不应该是这个陛下。
先帝临崩前拟了两份遗诏,一份传位大皇子,一份传位三皇子。两份遗诏廖文汐父亲和我父亲各有一套。先帝迟迟不明令传位,就是在等,等谁耐得住性子。
最后,三皇子逼宫了,弑父弑兄,坐上了皇位,还拉拢了廖文汐的父亲。
大皇子对于我父亲有恩,我父亲便不肯投靠于三皇子,只道三皇子只需做好自己的本职,待时机成熟,自会销毁遗诏。
可是他们还是等不及了。设计把我嫁入丞相府,又进一步拿走廖文汐父亲的兵权,就等着我去救那所谓掉下悬崖的奚圣安,见缝插针来找我父亲的麻烦。
为什么要支开我?
奚圣安,你不忍心吗?
奚圣安又娶亲了,娶那么多媳妇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忙过来。
我浑身是血,站在丞相府大门口,迎着光看着丞相府的张灯结彩。听着有人慌忙地去禀告丞相说夫人回来了。
依然,谁都不敢拦我。
我走进去,满堂的人都诧异地看着我,纷纷往后退去。
我对着奚圣安笑了笑:“没想到?我还能活着回来?奚圣安,你可真狠心。”
他身边站着明艳照人的新娘子,我却注意到了,他和新娘子身上的喜服都是明艳的大红色。
娶正妻?他娶正妻。
他身形硕长挺拔,穿着红色的长袍,衣摆处滚边着如意祥云,大袖摆拖地,烫着他最喜欢的金莲。
正式地带着华丽的玉冠,狭长好看的眼好像有了那么一丝感情,却依旧凉的让人心悸。
新娘子也是一身繁复的喜服,头上堆着珠翠金环。
真是好不般配。
我拢了拢披散在身后的长发,拿着簪子高高挽起。抖了抖身上的长袍,墨色的缎子,被血浸染的颜色一块深一块浅。我尽量的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
我拿眼睥他:“我到了长安,连我父亲的死活都不管却跑来看你。”笑了笑,看向满堂的红绸:“你倒好,给我送了这么一份大礼。”
“元鹧。”他静静地看着我。他好久都没叫过我的名字了,我入府以来,他都是唤我夫人,生疏冷漠。
“嗯?是想向我解释些什么吗?”我掰着手指头给他列“解释为什么你失踪的消息会第一时间故意传到无关紧要的我耳朵里?解释为什么当初明明不喜欢我却非要故意弄伤了我的眼睛去娶我?”
我忽然冷下眼:“解释,现下你满堂的红绸娶的这,是什么啊?”
“娶的名利,还是权利,还是爱情?”我嗤笑出声。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地优雅低沉:“娶亲而已,你又何必动怒。”
“娶亲?”我抖开腰间抽出的软剑挑开空气刺向他的咽喉,冷笑“是妾还是妻?”
他伸手来握住我的剑,正视着我,鲜红的液体从他的手中流出。
他深黑的眼睛看着我,温柔几乎要将我溺刹。
“是..”
他还没说完,就被我打断,我笑了笑:“你又赢了。”
剑刃从他指腹划过,剑锋一转,刺向他身后,他的新娘子。
新娘子吃痛闷哼一声,长袖里的东西咣当落地——一把短剑。把剑正要刺向奚圣安。
她捂住流血的腹部,掀开盖头狠狠地盯着我。
是廖文汐。
我讽刺地朝她笑:“你什么也不会得到的。”
我捞住她,甩向四周,带倒了一片的人。
从外面冲进来很多人,有陛下的,我的,还有奚圣安的。接着一片厮杀。
又被诓了。
自古君王的疑心病到了陛下这也是没能幸免。
陛下先铲除廖文汐父亲,接着是我父亲,最后就是奚圣安了——奚圣安权倾半个朝野,他怎么可能容得下他。
陛下下了一盘好棋啊。种种现象指引我杀掉奚圣安,丞相和御史大夫两大势力自相残杀,他坐收渔翁。甚至不惜威胁廖文汐待机刺杀。
还好我没有醒悟的太晚。
当文术告诉我父亲被人转移陛下不能拿他怎么样,当我发现自从我出府之后身后就一直有人保护着我,当我故意掉涯时一把扯开救我的人的怀里看到了丞相府的令牌,我才猛的醒过来。我差点就伤害了他。
奚圣安。
我的余光都是他啊。
那把剑是正朝着他的胸膛刺去的,他来不及躲闪。我便扑了上去,挡了那一剑。
我躺在血泊里,眼前越来越模糊。
最后,我听见有人哽咽破声:“元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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