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武帝太元十三年 388年
三月,呂光之定涼州也,杜進功居多。光以為武威太守,貴寵用事,群僚莫及。光甥石聰自關中來,光問之曰:「中州人言我為政何如?」聰曰:「但聞有杜進耳,不聞有舅。」光由是忌進而殺之。
光與群寮宴,語及政事,參軍京兆段業曰:「明公用法太峻。」光曰:「吳起無恩而楚強,商殃嚴刑而秦興。」業曰:「起喪其身,鞅亡其家,皆殘酷之致也。明公方開建大業,景行堯、舜,猶懼不濟,乃慕起、鞅之為治,豈此州士女所望哉?」光改容謝之。
太元十四年 389年
二月,品光自稱三河王,大赦,改元麟嘉,置百官。光妻石氏、子紹、弟德世自仇池來至姑臧,光立石氏為妃,紹為世子。
太元十六年 391年
十月,三河王光遣兵乘虛伐金城王乾歸,乾歸聞之,引兵還,光兵亦退。
太元十七年 392年
八月,三河王光遣其弟右將軍寶等攻金城王乾歸,寶及將士死者萬餘人。又遣其子虎賁中郎將纂擊南羌彭奚念,纂亦敗歸。光自將擊奚念於枹罕,克之,奚念奔甘松。
太元十九年 394年
春,初,禿髮思復鞬卒,子烏孤立。烏孤雄勇有大志,與大將紛陀謀取涼州。紛陀曰:「公必欲得涼州,宜先務農講武,禮俊賢,修政刑,然後可也。」烏孤從之。三河王光遣使拜烏孤冠軍大將軍、河西鮮卑大都統。烏孤與其群下謀之曰;「可受乎?」皆曰:「吾士馬眾多,何為屬人?」石真若留不對,烏孤曰:「卿畏呂光邪?」石真若留曰:「吾本根未固,小大非敵,若光致死於我,何以待之?不如受,以驕之,俟釁而動,蔑不克矣。」烏孤乃受之。
七月,三河王光以子覆為都督玉門以西諸軍事、西域大都護,鎮高昌,命大臣子弟隨之。
太元二十年 395年
秋,七月,三河王光帥眾十萬伐西秦,西秦左輔密貴周、左衛將軍莫者羖羝勸西秦王乾歸稱籓於光,以子敕勃為質。光引兵還,乾歸悔之,殺周及羖羝。
禿髮烏孤擊乙弗、折掘等諸部,皆破降之,築廉川堡而都之。廣武趙振,少好奇略,聞烏孤在廉川,棄家從之。烏孤喜曰:「吾得趙生,大事濟矣!」拜左司馬。三河王光封烏孤為廣武郡公。
太元二十一年 396年
六月,三河王呂光即天王位,國號大涼,大赦,改元龍飛。備置百官,以世子紹為太子,封子弟為公侯者二十人,以中書令王詳為尚書左僕射,著作郎段業等五人為尚書。
光遣使者拜禿髮烏孤為征南大將軍、益州牧、左賢王。烏孤謂使者曰:「呂王諸子貪淫,三甥暴虐,遠近愁怨,吾安可違百姓之心,受不義之爵乎?吾當為帝王之事耳。」乃留其鼓吹、羽儀,謝而遣之。
十月,西秦涼州牧軻彈與秦州牧益州不平,軻彈奔涼。
安帝隆安元年 397年
正月,涼王光以西秦王乾歸數反覆,舉兵伐之。乾歸群下請東奔成紀以避之,乾歸曰:「軍之勝敗,在於巧拙,不在眾寡。光兵雖眾而無法,其弟延勇而無謀,不足憚也。且其精兵盡在延所,延敗,光自走矣。」光軍於長最,遣太原公纂等帥步騎三萬攻金城;乾歸帥眾二萬救之,未到,纂等拔金城。光又遣其將梁恭等以甲卒萬餘出陽武下峽,與秦州刺史沒弈干攻其東,天水公延以枹罕之眾攻臨洮、武始、河關,皆克之。乾歸使人紿延云:「乾歸眾潰,奔成紀。」延欲引以輕騎追之,司馬耿稚諫曰:「乾歸勇略過人,安肯望風自潰?前破王廣、楊定,皆羸師以誘之。今告者視高色動,殆必有奸,宜整陳而前,使步騎相屬,俟諸軍畢集,然後擊之,無不克矣。」延不從,進,與乾歸遇,延戰死。稚與將軍姜顯牧散卒,還屯枹罕。光亦引兵還姑臧。
禿髮烏孤自稱大都督、大將軍、大單于、西平王,大赦,改元太初。治兵廣武,攻涼金城,克之。涼王光遣將軍竇苟伐之,戰於街亭,涼兵大敗。
三月,初,張掖盧水胡沮渠羅仇,匈奴沮渠王之後也,世為部帥。涼王光以羅仇為尚書,從光伐西秦。及呂延敗死,羅仇弟三河太守麴粥謂羅仇曰:「主上荒耄信讒,今軍敗將死,正其猜忌智勇之時也。吾兄弟必不見容,與其死之無名,不若勒兵向西平。出苕藋,奮臂一呼,涼州不足定也。」羅仇曰;「誠如汝言。然吾家世以忠孝著於西土,寧使人負我,我不忍負人也。」光果聽讒,以敗軍之罪殺羅仇及麴粥。羅仇弟子蒙遜,雄傑有策略,涉獵書史,以羅仇、麴粥之喪歸葬;諸部多其族姻,會葬者凡萬餘人。蒙遜哭謂眾曰:「呂王昏荒無道,多殺不辜。吾之上世,虎視河西,今欲與諸部雪二父之恥,復上世之業,何如?」眾咸稱萬歲。遂結盟起兵,攻涼臨松郡,拔之,屯據金山。
四月,涼王光遣太原公纂將兵擊沮渠蒙遜忽谷,破之。
蒙遜逃入山中。蒙遜從兄男成為涼將軍,聞蒙遜起兵,亦合眾數千屯樂涫。酒泉太守壘澄討男成,兵敗,澄死。
男成進攻建康,遣使說建康太守段業曰:「呂氏政衰,權臣擅命,刑殺無常,人無容處。一州之地,叛者相望,瓦解之形,昭然在目,百姓嗷然無所依附。府君奈何以蓋世之才,欲立忠於垂亡之國!男成等既唱大義,欲屈府君撫臨鄙州,使塗炭之餘,蒙來蘇之惠,何如?」業不從。相持二旬,外救不至,郡人高逵、史惠等勸業從男成之請。業素與涼侍中房晷、僕射王詳不平,懼不自安,乃許之。男成等推業為大都督、龍驤大將軍、涼州牧、建康公,改元神璽。以男成為輔國將軍,委以軍國之任。蒙遜帥眾歸業,業以蒙遜為鎮西將軍。光命太原公纂將兵討業,不克。
八月,涼散騎常侍、太常西平郭黁,善天文數術,國人信重之。會熒惑守東井,黁謂僕射王詳曰:「涼之分野,將有大兵。主上老病,太子闇弱,太原公凶悍。一旦不諱,禍亂必起。吾二人久居內要,彼常切齒,將為誅首矣。田胡王乞基部落最強,二苑之人,多其舊眾。吾欲與公舉大事,推乞基為主,二苑之眾,盡我有也。得城之後,徐更議之。」詳從之。黁夜以二苑之眾燒洪範門,使詳為內應;事洩,詳被誅,黁遂據東苑以叛。民間皆言聖人起兵,事無不成,從之者甚眾。
涼王光召太原公纂使討黁。纂將還,諸將皆曰:「段業必躡軍後,宜潛師夜發。」纂曰:「業無雄才,恁城自守;若潛師夜去,適足張其氣勢耳。」乃遣使告業曰:「郭黁作亂,吾今還都;卿能決者,可早出戰。」於是引還。業不敢出。
纂司馬楊統謂其從兄桓曰:「郭黁舉事,必不虛發。吾欲殺纂,推兄為主,西襲呂弘,據張掖,號令諸郡,此千載一時也。」桓怒曰:「吾為呂氏臣,安享其祿,危不能救,豈可復增其難乎?呂氏若亡,吾為弘演矣!」統至番禾,遂叛歸黁。弘,纂之弟也。
纂與西安太守石元良共擊黁,大破之,乃得入姑臧。黁得光孫八人於東苑,及敗而恚,悉投於鋒上,枝分節解,飲其血以盟眾,眾皆掩目。
涼人張捷、宋生等招集戎、夏三千人,反於休屠城,與黁共推涼後將軍楊軌為盟主。軌,略陽氐也。將軍程肇諫曰:「卿棄龍頭而從蛇尾,非計也。」軌不從,自稱大將軍、涼州牧、西平公。
纂擊破黁將王斐於城西,黁兵勢漸衰,遣使請救於禿髮烏孤。九月,烏孤使其弟驃騎將軍利鹿孤帥騎兵五千赴之。
十月,河南鮮卑吐秣等十二部大人,皆附於禿髮烏孤。
隆安二年 398年
二月,楊軌以其司馬郭緯為西平相,帥上騎二萬北赴郭黁。禿髮鳥孤遣其弟車騎將軍辱檀帥騎一萬助軌。軌至姑臧,營於城北。
四月,涼太原公纂將兵擊楊軌,郭黁救之,纂敗還。
段業使沮渠蒙遜攻西郡,執太守呂純以歸。純,光之弟子也。於是晉昌太守王德、敦煌太守趙郡孟敏皆以郡降業。業封蒙遜為臨池侯,以德為酒泉太守,敏為沙州刺史。
六月,楊軌自恃其眾,欲與涼王光決戰,郭黁每以天道抑止之。涼常山公弘鎮張掖,段業使沮渠男成及王德攻之;光使太原公纂將兵迎之。楊軌曰:「呂弘精兵一萬,若與光合,則姑臧益強,不可取矣。」乃與禿髮利鹿孤共邀擊纂,纂與戰,大破之;軌奔王乞基。黁性褊急殘忍,不為士民所附,聞軌敗走,降西秦。西秦王乾歸以為建忠將軍、散騎常侍。
弘引兵棄張掖東走,段業徙治張掖,將追擊弘。沮渠蒙遜諫曰:「歸師勿遏,窮寇勿追,兵家之戒也。」業不從,大敗而還,賴蒙遜以免。業城西安,以其將臧莫孩為太守。蒙遜曰:「莫孩勇而無謀,知進不知退;此乃為之築塚,非築城也!」業不從,莫孩尋為呂纂所破。
九月,楊軌屯廉川,收集夷、夏,眾至萬餘。王乞基謂軌曰:「禿髮氏才高而兵盛,且乞基之主也,不如歸之。」軌乃遣使降於西平王烏孤。軌尋為羌酋梁饑所敗,西奔人零海,襲乙弗鮮卑而據其地。烏孤謂群臣曰:「楊軌、王乞基歸誠於我,卿等不速救,使為羌人所覆,孤甚愧之。」平西將軍渾屯曰:「梁饑無經遠大略,可一戰擒也。」
饑進攻西平,西平人田玄明執太守郭幸而代之,以拒饑,遣子為質於烏孤。烏孤欲救之,群臣憚饑兵強,多以為疑。左司馬趙振曰:「楊軌新敗,呂氏方強,洪池以北,未可冀也。嶺南五郡,庶幾可取。大王若無開拓之志,振不敢言;若欲經營四方,此機不可失也。使羌得西平,華、夷震動,非我之利也。」烏孤喜曰:「吾亦欲乘時立功,安能坐守窮谷乎!」乃謂群臣曰:「梁饑若得西平,保據山河,不可複製。饑雖驍猛,軍令不整,易破也。」遂進擊饑,大破之。饑退屯龍支堡。烏孤進攻,拔之,饑單騎奔澆河,俘斬數萬,以田玄明為四平內史。樂都太守田瑤、湟河太守張裯、澆河太守王稚皆以郡降,嶺南羌、胡數萬落皆附於烏孤。
十月,涼建武將軍李鸞以興城降於禿髮烏孤。
十一月,楊軌、王乞基帥戶數千自歸於西平王烏孤。
十二月,西平王禿髮烏孤更稱武威王。
隆安三年 399年
正月,武威王烏孤徙治樂都,以其弟西平公利鹿孤鎮安夷,廣武公辱檀鎮西平,叔父素渥鎮湟河,若留鎮澆河,從弟替引鎮嶺南,洛回鎮廉川,從叔吐若留鎮浩亹;夷、夏俊傑,隨才授任,內居顯位,外典郡縣,鹹得其宜。
烏孤謂群臣曰:「隴右、河西,本數郡之地,遭亂分裂至十餘國,呂氏、乞伏氏、段氏最強。今欲取之,三者何先?」楊統曰:「乞伏氏本吾之部落,終當服從。段氏書生,無能為患,且結好於我,攻之不義。呂光衰耄,嗣子微弱,纂、弘雖有才而內相猜忌,若使浩亹、廉川乘虛迭出,彼必疲於奔命,不過二年,兵勞民困,則姑臧可圖也。姑臧舉,則二寇不待攻而服矣。」烏孤曰:「善。」
二月,段業即涼王位,改元天璽。以沮渠蒙遜為尚書左丞,梁中庸為右丞。
四月,涼太子紹、太原公纂將兵伐北涼,北涼王業求救於武威王烏孤,烏孤遣驃騎大將軍利鹿孤及楊軌救之。業將戰,沮渠蒙遜諫曰:「楊軌恃鮮卑之強,有窺窬之志,紹、纂深入,置兵死地,不可敵也。今不戰則有泰山之安,戰則有累卵之危。」業從之,案兵不戰。紹、纂引兵歸。
六月,烏孤以利鹿孤為涼州牧,鎮西平,召車騎大將軍辱檀入錄府國事。
八月,武威王禿髮烏孤醉,走馬傷脅而卒,遺令立長君。國人立其弟利鹿孤,謚烏孤曰武王,廟號列祖。利鹿孤大赦,徙治西平。
十二月,涼王光疾甚,立太子紹為天王,自號太上皇帝,以太原公纂為太尉,常山公弘為司徒,謂紹曰;「今國家多難,三鄰伺隙,吾沒之後,使纂統六軍,弘管朝政,汝恭己無為,委重二兄,庶幾可濟。若內相猜忌,則蕭牆之變,旦夕至矣。」又謂纂、弘曰:「永業才非撥亂,直以立嫡有常,猥居元首。今外有強寇,人心未寧,汝兄弟緝睦,則祚流萬世;若內自相圖,則禍不旋踵矣。」纂、弘泣曰:「不敢。」又執纂手戒之曰:「汝性粗暴,深為吾憂。善輔永業,勿聽讒言!」是日,光卒。紹秘不發喪,纂排閣入器,盡哀而出。紹懼,以位讓之,曰:「兄功高年長,宜承大統。」纂曰:「陛下國之塚嫡,臣敢奸之?」紹固讓,纂不許。
驃騎將軍呂超謂紹曰:「纂為將積年,威震內外,臨喪不安,步高視遠,必有異志,宜早除之。」紹曰:「先帝言猶在耳,奈何棄之!吾以弱年負荷大任,方賴二兄以寧家國,縱其圖我,我視死如歸,終不忍有些意也。卿勿復言!」纂見紹於湛露堂;超執刀侍側,目纂請收之,紹弗許,超,光弟寶之子也。
弘密遣尚書姜紀謂纂曰:「主上闇弱,未堪多難。兄威恩素著,宜為社稷計,不可徇小節也。」纂於是夜帥壯士數百逾北城,攻廣夏門,弘帥東苑之眾斧洪範門。左衛將軍齊從守融明觀,逆問之曰:「誰也?」眾曰:「太原公。」從曰:「國有大故,主上新立,太原公行不由道,夜入禁城,將為亂邪?」」因抽劍直前斫纂,中額,纂左右禽之。纂曰:「義士也,勿殺!」;紹遣虎賁中郎將呂開帥禁兵拒戰於端門,呂超帥卒二千赴之;眾素憚纂,皆不戰而潰。纂入自青角門,升謙光殿。紹登紫閣自殺。呂超奔廣武。
纂憚弘兵強,以位讓弘。弘曰:「弘以紹弟也,而承大統,眾心不順,是以違先帝遺命而廢之,慚負黃泉!今復逾兄而立,豈弘之本志乎!」纂乃使弘出告眾曰:「先帝臨終,受詔如此。」群臣皆曰:「苟社稷有主,誰敢違者!」纂遂即天王位。大赦,改元咸寧,謚光曰懿武皇帝,廟號太祖;謚紹曰隱王。以弘為大都督、督中外諸軍事、大司馬、車騎大將軍、司隸校尉、錄尚書事,改封番禾郡公。
纂謂齊從曰:「卿前斫我,一何甚也!」從泣曰:「隱王,先帝所立;陛下雖應天順人,而微心未達,唯恐陛下不死,何謂甚也!」纂賞其忠,善遇之。
纂叔父征東將軍方鎮廣武,纂遣使謂方曰:「超實忠臣,義勇可嘉,但不識國家大體,權變之宜。方賴其用,以濟世難,可以此意諭之。」超上疏陳謝,纂復其爵位。
——《通鉴 晋纪二十九&三十&三十一&三十二&三十三 烈宗武帝中之下&下 安帝甲&乙&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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