護身符
作者: 落雪百灵儿
出處: 记忆。花与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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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期: 2003-11-15
是阴历生日的时候,奶奶把凉叫到前面来。
奶奶打开自己的包袱,从里面捡出样坠饰来。红色的丝线下面坠着一个红色方块,很坚硬,不晓得里面放了玉牌还是别的什么。
这护身符,是我从小戴的,还是小时候求签人家送的呢,真真是积福消灾的宝贝,奶奶笑。现如今就给了你了,图个平安。奶奶笑着把护身符递给凉。凉接着戴上,有些慌乱的样子。
奶奶又说,好孩子,记住啰,千万莫要扯下来,就是把绳线加长的时候也一样,扯下来就有祸的,千万记住。不扯下来,保你一生福祉无数的。丝线勒得凉有些不快,凉仍旧答应,一边退了出去。
回自己房里,凉马上垫起凳子,踮起脚尖去拿针线盒。针线盒再高处,凉一时拿不下来,有些站立不稳的样子。努力保持平衡,又跳了一下,方才拿到了。
凉就拿起剪子,先把线头弄断了,然后再用针细细挑开。里面都露出来。是一块坚硬的小牌,似乎是铜做的,有暗淡的金属光泽在上面,正面是观音图式,反面密密麻麻不知写了什么咒文,乍一看都是什么保平安之类。
凉看过了,仍旧照原样弄好戴上。又找一个高些的椅子垫着,送针线盒上去。
晚上临睡觉了,凉问妈妈,用不用到扯下来。本是想让妈妈说扯的,可妈妈说既然奶奶说莫扯,就莫扯吧。凉就戴着护身符睡下了。
睡不着,凉就把玩着护身符,在脸上摩擦着玩。听着外面的动静。心里只觉睡不着,一会儿仍是倦了。就此睡了下去,护身符仍放在脸上不动。一转身,就滑落到脖颈边上。
早上凉起来,就觉得脖子有些不大对头的,有些转不开。慢慢起来了,试着摇晃脖子,也没办法的,左边似乎夹了什么东西,分外的难受。凉轻轻一拉,护身符就掉出来。
凉赶忙把妈妈叫过来,让妈妈看。妈妈看过后,说凉是落枕,需要静养几日才好的。边说着,就把针线盒翻弄出来。在护身符后面弄个暗扣,好睡觉的时候贴在衬衣上。凉想要抗议,妈妈就说,等你不穿了收起来,衬衣上的暗扣自然就要除掉的。
凉就不说了,歪着脖子由妈妈在一旁摆弄,拿手揉揉,还是不得劲的。
凉去问奶奶,明明说这是消灾的宝贝,怎么才戴了一天,就遇着这点不如意了。
奶奶看着,说是了,想来是这么大的福分,小小的孩子有些消受不起。还说自己当时戴上,也有类似症状的,后来就好多了。言语之中,仍认定护身符是好的。
凉就说,可是奶奶,妈妈没有护身符还很自在的,戴上护身符,还要担心丢了掉了,不是更不自在?
奶奶听着,说小孩子真是不懂事理的,那不戴护身符的,平日很好,一到大灾的时候邪魔趁虚而入就完了;戴着的,平日虽多要留心,到有什么大风浪处,是决无邪魔敢去侵犯的。快回去好生养着,奶奶说,不许问那么多了。
凉听着,心里仍旧不满,说既然是避免大灾的,大灾的时候戴上也不迟的。何必平时也要戴上这破玩意儿,闹个乍眼自己还不自在的。
洗澡的时候凉也想要摘下,可是妈妈不让,妈妈说要听奶奶的。凉不满,说这样下来丝线会烂掉,可是仍然不许摘下来。凉就继续说,奶奶当年洗澡的时候一定不常戴的,我打开看过,里面的铜一点锈没有,绝对不可能是洗澡的时候也戴着的。
妈妈已经不耐烦,拉着还没有把护身符拿下的凉进入了浴池。一边对凉解释,说奶奶的年代很混乱,人们只要活着就好,不常洗澡的。凉听着,终于变得无话可说。
凉捧着护身符,轻轻笑了。自从戴上这个护身符开始,好多年,就不断因为它和家长争吵。家长希望她是安稳又系托的命运,就像这护身符。可是凉的脖颈是酷爱自由的,容不得哪怕一点点细丝线的存在。
当时凉告诉自己,要努力的适应这个护身符,这样才可以逐渐脱离必须依靠护身符的地方。凉把它挑开,不依靠任何针线撕开,铜牌露出,几十年不曾生锈的铜,在凉佩戴的几年里,迅速化出表层的锈,里面还是完好的。凉把它留在一座大厦的电梯角落里,自己离开了。
离开的时候凉走得很迅速,仿佛护身符是一个冤魂,要缠住她生生世世。已经习惯了护身符的触感,突然失去,脖子上空空落落,有点痒痒的感觉。一直想要努力摆脱,可是摆脱之后,反有些不适应了。
同公寓的冰问凉,你的护身符呢。凉说,扔了。扔了?冰不相信,凉再说一遍,扔了。冰说你为什么要扔掉它,当时我们一起考学的时候你说要扔了,我只当是说笑,就好像我每天都要说和X离开一样。
冰不懂,小的时候冰一直想要一个护身符,家传的,可四处都找不到。和凉同学的时候,每天都问凉要护身符戴,等下学后还给凉,免得凉家人发觉。冰不懂得凉为何对一个护身符如此排斥。凉也不懂得冰为何对自己遗弃的护身符有如此强烈的欲望。
冰去乘坐电梯,看到了角落里面的铜牌,闪烁着微微的金属光芒。冰看着,说应该告诉凉,我现在拥有它,没有任何灾难的完成转移。
冰看到凉很安静的样子,细长的手指轻微触摸着脖颈,见到她来了就笑,冰,什么事情。
冰拿出铜牌,凉,送它给我,你不要,我要。冰的眼镜里面充满了期待,小的时候我就想要了,可是那时候你有奶奶有妈妈,现在好了,送给我。
凉看着,有点点慌乱,手从颈不觉落到了发稍,随意编弄着。自己捡到的??好的,凉接过铜牌,然后站起来。冰,这个铜牌从此就是你的了,凉郑重其事的说道。
冰接过,觉得有些好笑,也郑重其事的说,我发誓此后全心照顾铜牌,决不离弃左右,直到老死,在烈火中与铜牌共死生。
两个女孩说完就同时大笑起来,因为互相的理解。这个和她们本身的友情同样暖昧的游戏,戏言中的多少真实,彼此是可以分辨的。
冰就笑,这一个,冰一边说一边找出丝线快速穿好玉牌,只要不离不弃,我就可以芳龄永继,真好。冰的眼睛里面闪过一丝狡黠的星光,转身出去了。
凉自言自语,也些许喜欢那个铜牌,可是我讨厌丝线不自在的感觉,更讨厌铜牌是别人强加上去的。我宁愿它是我自己选择的,串在钥匙链上,不要和皮肤过于接近。我得去城隍庙买个新的。
城隍庙周围的地摊上,挤满了熙熙攘攘的香客和游人。两旁的小摊一路排开,不见首尾,可笑的壮观样子。不断有人问凉,小姐要点什么。凉也不答,努力在人群中穿行,一件件打量着。偶尔会稍微停留几秒,马上又继续走。
凉最终在一家摊子前面停住了脚步。仔细打量一圈之后,指着一个长方玉牌,对摊主说我要这个。摊主是一个面目和善的老太太,看到凉指出物件,就说,姑娘既然喜欢,便宜点好了,一元。
凉听见报价,就爽利地拿出一元。一边摊主在迅速拿红丝线系到玉牌上面,被凉挡住了,谢谢奶奶,只是不必了。凉就把没有任何丝线的玉牌捧在手里。玉牌由于正午阳光的炙晒,在手里的感觉是温热的,非同正常的清凉。
离开的时候凉俯身对摊主低声说,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个吗。然后不等摊主回答,就自答说,因为你像我的奶奶。然后离开,留下不知所措的摊主一个人发呆良久。
回来的路上下雨了。在闷热燥动的夏天这种事情是常见的。天空好像突然就准备好了一切,第一滴雨点下来就是豆大的,打人个错不及防。
凉就注意到旁边有两个楼道可以避雨,一个下面人很拥挤,一个个狼狈不堪的样子,另一个下面还没有一个人,空得让人有些恐惧。
凉看看,就选择了那个空的地方,在里面尽量悠闲的站着。那边一群人狼狈的拥挤在一起。凉看着好笑,就打手势要那些人过来。
一时刚才在拥挤的人,过来了。
晚上睡觉前,凉拿出玉牌给冰看,这是我今天在城隍庙新买的,我想我还是喜欢它们,虽然不想让他们总是留在脖颈上,凉说。冰掏出铜牌,两个人比较这上面的图样。
一模一样,只是材质不同。一块是经过冲刷的暗色金属,一块是洁白晶莹带着淡淡深绿纹理的玉石。
多好,凉一边比较一边笑,一块经不得高温,一块经不得碎裂。似乎是我给你的要更坚强一些吧,因为碎裂随时可以发生,可是高温不同,只有刻意才会出现。
冰也在笑,两个人互相抚摸了对方的护身符,然后很快收起来。
睡觉的时间到了。
第二天凉一醒来,就觉得有些不适应,有些晕眩的发热,口干,身上很烫,似乎是高烧。一旁冰还没有醒来。凉想到了奶奶当时说的,千万莫要扯下来,扯下来就有祸了。
奶奶,你是对的。凉含糊不清的在嗓子里面说,声音混乱的自己都听不清楚,这让凉感到惧怕。凉看看旁边冰的脖子上露出一条红色丝线,那唯一能够化解灾难的铜牌,就在冰那里。
似乎是凉含糊的声音让冰惊醒的,冰一睁眼睛就看到了凉,在那里病态的样子。冰发了一会儿呆,马上找到毛巾给凉敷上。
凉,别怕,冰说,没有铜牌,可是有我,你照样会好起来的。
凉这一次烧了一个星期,终于渐渐平复。中间冰做绿豆汤给凉吃。冰镇的绿豆加冰糖熬成的汤,凉一气全部喝下了。
喝完之后凉的精神好了许多,挣扎着起来说谢谢。然后翻看护身符的背面图式。自从拥有以来,凉还是第一次如此认真察看。
唵嘛呢叭咪吽。凉看清楚了,打头的就是这个六字真言,还有后面各位神佛的名字,有序排列在一起。就是这样的东西,离弃了就有祸了。
凉一失手,玉牌掉落,轻而易举的碎裂。
轻而易举的碎裂,凉看着残片,说,但是能够摧毁铜牌的高温却不能够轻易的到来。现在好多了,我不该选择玉牌,这是别人的东西。
然后凉就没有任何预兆的好了。
凉对冰说,把护身符还给我。冰惊异,你不是已经给我了吗,为什么还要继续追讨。凉说,曾经对它感到厌倦,但是现在知道,它是我的东西。曾经一直想要逃离,曾经一直想要摆脱。但是现在不必了,这是我应该有的。凉说话的时候神情坦然。
冰把地上的玉牌碎片捡起来,从小我就想要你的护身符,不是因为什么作用,只是因为震慑的魔力,总是不自觉的吸引我。当时我就觉得,你是那么平静的一个人,不适合它,我一直想要它,觉得它是适合我的。
同样的东西,在不同人的眼里,会有不同的样子吧。凉说,护身符本身是没有魔力的,它只是我们精神的反射,如同我们的瞳孔,不过是光的反射,如此而已。它反射出了欲望的存在。
凉把护身符抢过来,开始收拾包裹,该回家了。
凉在飞机上喝饮料,把铜牌放到嘴里,饮料的冷传染给铜牌,口中一片冰冷。不知道回去是不是好的,但是已经启程。凉看到窗外的大地,一点点出现晨的迹象,从黑夜走向白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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