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沙海

作者: 二野童 | 来源:发表于2017-07-06 22:32 被阅读0次

    清晨五六点的凉风,从郊区的荒草一直摇动到陆谷的眼皮上,他翁翼地吸吮了一下清早的平常躁动,说着梦话打算就翻个身贪婪还在延续的梦境,但店里的门一下被拉开了,叮叮当当发出了巨大的响动,白光逐渐侵袭了统治这里一夜的黑暗,也终于刺开了陆谷上下眼皮间的缝隙。他努力维持黑暗和白光间的平衡,模模糊糊中看见了一个人影。

    “该起来了,你怎么也不看看现在几点了?”声音尖细如过分仵磨过的针,陆谷还没看清就知道是梅凤来了。

    梅凤是陆谷他外祖父给他女儿取得名,梅上栖凤据说是外祖父震撼不已的秋梦,到了冬天,梅花开了,陆谷他母亲梅凤就生了,梅凤第一声啼哭就尖细如针,宛若凤鸣,外祖父抱着她的时候痛哭不已,仿佛是想起了旧梦,那个秋天他裹着棉衣在肃萧的梧桐林中跋涉,山崖上坠下一辆载满旅客的巴士,狼狈地爬出的幸存者,对他说看见了凤凰,冬天栖息在梅花上,浑身带血。现在他是知道了那浴血凤凰,是他的妻子守孤在另一端,带来了他的女儿,四十岁高龄的难产没有听信他日夜的祈祷,他突然后悔没带她做剖腹产,虔诚的完整论害了他的决定,他抱着梅凤的时候也想把她狠狠地摔在地上,但梅凤最终还是生了陆谷。

    清晨里,陆谷醒来后所在的这家店,是他大学辍学后做的唯一一件正事。

    陆谷一开始就没有完整的想过未来的过活,他想辍学,纯粹是饱受了应试教育的折磨,他一直是听话的孩子,至少大学前是。每天上学放学,没有想过是否理所应当。上了大学仿佛开悟版开始清醒自己过去的二十来年他是否真的白活了。他偶尔会佩服那些小小年纪就厌学的孩子,在他还随波逐流的时候,就开眼明白读书好不好是一件与他人生极小关联的事,人到最后还是会忘了公式和化学方程式,而理想和自己的所爱越走越近,他是不甘一生耗费在勉强的事上的。

    即使梅凤给了他还算不错的教育环境,从小到大为他换了好几所学校,由于是外地生,钱也砸得厉害,该是念想日后陆谷会学有所成,才会如此甘心,也并无二念,没想陆谷早早辍了学,并没有理所应当地将所学和她的投入理想地拿回。

    辍学那会却异常地平静,梅凤用她那尖细的声音戏剧般地劝说“好歹拿个大学文凭也好。”就再无争吵和喧嚣,任凭陆谷的性子配合完成了退学手续,回家。

    陆谷退学后并不知晓自己能做的部分,他在大学呆了三年,就是因为学而觉无用才决意退学,事实证明,他确实没有学到什么手艺,他学的生物制药,并不能让他可以像设计师或程序员一样自立门户干一番事业,想和自己专业干对口的工作,就必须寄人篱下,何况他还没毕业,文凭都不在手,所无所成,游离在外,对此丝毫不感兴趣,倒是将三年当做一场迷路,原路还回,做最基本的工作。

    他能想到的就是开店,想法出现的时候,他就觉得自己还有的救,快马加鞭就和梅凤交流了想法。梅凤倒是不计较他的疯狂,资助了他一笔。想来陆谷这来往的生命,都是梅凤的支持。陆谷一开始就想好好干一番的。

    这般热焰并没烧多久,丁雯就出现了。丁雯出现的时候,车厘子刚刚好离开他一周年。陆谷说,车厘子就像严冬的裘衣,丁雯是寒夜被窝里的体温,他在被子外冻了半宿,干裂皮肤伸进被窝里的湿暖。

    他时常会想起丁雯。但没想到再一次相遇是在他处于这样尴尬的境况。辍学待业,领着梅凤的钱刚刚开始做一份最普通的工作。

    他幻想过最坏的情节,大概也没有这般纠结的心境。丁雯是他的小学同桌,也是他最久远的暗恋。

    平县连绵的骤雨,带来意料中店内的清净,路人行色匆忙,分钟变化的橱窗外景让陆谷心生寂寥。回想那些曾一起说过话走过路的人,都彼此天涯,在此后的日子里好像再没他们的痕迹。

    陆谷记得深刻的一句友话,说拿这个世界上最天真的白痴在你面前,你也骗不过他。

    陆谷不会说谎是个实话,有时候他想认真地说一次慌,也急忙自己澄清。他记得清楚小学语文书里,那个承认打碎花瓶的小孩,被他的班主任用诚实,守信等品质高度评价,还记得亲手写过那些短作文,中心思想就是诚实和守信的重复认证。想来教育带给他的也不是空无一物,早年听话的小孩听信了语文老师的洗脑,模仿了课本里的榜样,居然造就了他的性格。

    那些不知道是好是坏的个性,在后来的生涯中带给了他对生活的执拗和一些坚持。诚实这个品性,上半生带给了他快乐,下半生却可能带给他痛苦。这是这个黑社会在他这个阶层会带给他的黑哲学。

    他决定跳入商海,这片涛浪卷裹谎言向前的汪洋,注定会把他拍得皮青脸肿。陆谷大抵没有想过这么多,他想开店不过是力所能及的尝试。

    丁雯见到他也是很迟疑。她从上海放假回来,只是出来想看看平县的日常。不料遇见了陆谷。一开始不相信,聊了几句居然问起。

    “你像我小学一位同学。”她说。

    陆谷平时待人就不常看人正脸,被这样一问,细细端详了丁雯。倒是神情由怀疑到欣喜再到肯定最后尴尬的微妙转化。

    “你难道是丁雯?”陆谷拿出手机,打开微信,连忙找了丁雯的朋友圈,拿丁雯最近的自拍和丁雯细细对照起来。“嘿!还真的是!”

    丁雯一下笑了出来,“陆谷!真的是你啊!你怎么在这里打工?”

    “不是,这是我开的。”

    “你开的?你怎么都开店了。太神奇了。”

    海风。他有受过馈赠。陆谷离开孩提时代开始就很少再开心地笑,也很少大声的话语。

    梅凤领着他到熟人或新的学校,陆谷惊恐地望着不熟悉的脸面,一声不吭。梅凤总是满脸堆笑地解释:“他一直都这样,比较腼腆。”

    陆谷他想逃离每次梅凤带他参加的聚会和谈话,在人群中,他无力和窒息,每一次等到梅凤说,天色不早了,陆谷,我们该回家了。

    陆谷才总算松了一口气,像掐着他咽喉的手终于松扳。

    陆谷最近一次大声的呼喊。是海边,平县的海空旷,辽阔,寂静无人,海风喧哗,耳蜗里都是巨大涛声的交响。

    这样的静闭和空旷很难不使人放下戒心。他和车厘子没命的喊叫和跳跃,长发含进车厘子的口中,遮盖了车厘子的眼睛。而陆谷只看到那飞扬的长发和白裙。为她拍照和追赶。

    “我喜欢你的家乡。”车厘子说,“我想在这里永远地停留。”

    陆谷没有回应。只是嬉笑追赶,再也忘记忧愁和日落。

    风从东海一直吹颤了靠海山上的树木。车厘子和陆谷提着鞋,光着脚上了山,那里巨大的风动石,光滑而温暖。

    “他们都说大海一望无际,但我们这里的海的视线总是被岛阻隔,你不觉得这样的海是种遗憾吗?”

    “一望无际总是让人不真实,而这里的海是能感受他的距离的,”车厘子伸出手,指间骨骼分明地反射夕阳的金华,探视着面前的山,“它就像在我眼前,感觉就能抓到它。”

    风没有停息,像从未起风过。

    车厘子眯起眼睛,“像你一样。我总感觉我就要失去你,但每次回过神来你却真实地在眼前。”

    陆谷他的沉默像山涧灵越的麋鹿,没有回应,却好像总在给出答案。

    他不知道如何接话,也没学会如何应答。只道夕阳,美如秋画。

    陆谷辍学后并没有感到一阵坠落,好像挂在他身上,满满当当的承重始终没有卸去。但既然决定了他就没曾想过回头。

    像从不先手道歉的倔强,陆谷有时候就是存在这一股决然的气,在没有存在明确对错关系的事情上,倘若他受了气,他便愿意走向极端。摔门而出,绝尘千里,也始终挺直腰杆。

    即使有时候道歉是一件很容易让自己感动而不至于愤懑的摆脱。陆谷也极易于认错,但前提是他意识到错误的确证,有时候认错,鼻子一酸,反而有一种悲壮的惊艳。

    丁雯事实上已经离开他很远了,十几年没见面,仅仅依靠微信的寒暄。但不同于十几年中那些浮萍擦身的人身,丁雯却好像时刻都留在他脑海。

    也许时常念起一个人,即使那个人与你相隔天涯千载,当他再一次出现在你面前的时候,你也不会觉得他离开过,他的性情好像你都了解,就像他从未成长过和离开过,你熟悉他的眉目,记得那一颗痣刻在他身体的哪一处。当你抚摸时,就像你两从未离开过。

    虽然这可能只是陆谷的单相思。他并不知道丁雯的准确近况,甚至无从知晓,丁雯离开他的这几年处了几个对象。

    他只是觉得丁雯亲切,眉眼可爱,对自己也不该坏到哪里去。

    “怎么会想到开这家店?”丁雯摆弄着柜台上的金属饰品问到。

    “也没什么意图,也许只是因为…”

    也许只是因为自己无事而居,辍学像一次没有安全措施的蹦极,陆谷不知道自己会坠入怎样的深渊,又会看见怎样的光明。

    “它可能就像一支随手抓紧的崖边树枝。”

    随时会因为无法承重我的地心引力而折断,但此刻,陆谷再也不想多想。

    毕竟,想到开店时,陆谷是那么激动地对梅凤说。

    像我的脑谷只有这些沟壑。丁雯说她马上就要离开平县,去往上海。陆谷突然很为自己伤心。

    你罔论星辰的黑暗,即使最恒久的行星也将碎裂。他们有他们的纪念,不以公元,跨越更长的尺度。

    而人的寿命怎么算都少。

    二十二岁,陆谷过了十八岁以后,就很模糊自己年龄,当有人问他年龄的时候,他甚至不知道怎么回答,明明只是小学程度的加减,却怎么算怎么糊涂。

    好像过了十八岁,怎么说自己的年龄都会让自己不安,已经这么大了啊。

    所以更多的时候,他只是丢出自己的出生年月。

    “你多大了?”

    “93年的。”

    “几月?”

    “四月。”

    “你白羊座啊?!”

    “是…”

    "听说白羊座…"

    陆谷一直以为自己是善变的人,就像白羊座,冲动,该有想法的行动派。

    虽然不信星座,但有时也会用星座聊慰自己,毕竟自己也是白羊座,冲动一点,如果他知道我是白羊座的话,应该,可以谅解吧?

    但虽然这样想,陆谷还是会不开心,他是会深究自己的人,如果犯明显对错的事,他内疚至死。

    朋友请他吃饭,他总是回绝,久而久之,朋友再也不敢请他,他却伤心。

    双重矛盾的心态也让他越来越隐世。所以瞻前顾后,陆谷突然绝望地想到自己大概值此一生也找不回知己。

    在平县开店,本身就是一件人生的沉默。

    店里来往的客人,只看见利益而看不见情谊,不像班级,单位,人群相处有共同的利益,而能活跃。

    陆谷一个人在这店做一生,会见到无数的人,却极少会有人参与他的人生,占有他的情感,倘若有,也短暂如瞬光。

    有一刻,陆谷是不安的。

    他辍学本身是妄想逃离一种沉闷和束缚,但现如今,他似乎进入更加密闭的空间。

    “让人绝望。”

    陆谷的生意并没有他想象的景象,他急需找到一个出口。在读书时,他以为辍学是出口,但现在呢?

    这世界难道单调到只剩工作和学习,恋爱和结婚?

    陆谷一时间找不到答案,脑子像被什么打烂,在靼凿里搅和,一片混沌。

    陆谷躺在床上,不想深眠也无精打采。他知道,现实的境况不过都是自己对人生的一个借口,一次请假。

    因为自己没有找到实在,陆谷开的店像一个傀儡,寄存了他现时的困惑。

    那是一个落脚点。

    陆谷想起他追溯溪流,不小心被被竹丝刮伤了皮肤,从来不在意,梅凤却心急火燎地找来创可贴为他粘上。

    陆谷骑着车去野外,路旁是茂密的竹林,雨下得浠落,陆谷被浸透,毫不在意。梅凤却每一次在未雨绸缪嘱咐他多带一把伞。

    他突然心虚烦躁,再也不想想。但像有一直嗡动的报警器一直在他脑海里藏得找不见,陆谷翻箱倒柜想找它出来,摔个粉碎,但终究是寻不见影,倒把自己搞碎,想狠狠甩自己几巴掌。

    “老板,不能在便宜点吗?”

    陆谷突然意识到自己也像寻常的小贩被逼迫。意识到自己往日的清高是破碎,他的小情绪和世界万千人雷同,他渺小,以为自己独一无二,却终究芸芸众生。

    我还是在走这一条老路。辍学并没有让我对这个世界叛逆。我逆抗一个规则,却仍旧遵循世界。

    原来也只是一只困兽。

    即使不愿意,也难以不接受。

    烦透了。

    陆谷感觉脑海里的那个闹钟就要爆炸。赶紧从床上起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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