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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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耀离开了。

他站在黄泉路的尽头，闭上双眼，任由一幕幕往事浮现在自己眼前，时间如湍急的流水，而生命如水中的沙粒 ，被水流卷起、冲刷，在不可避免地前进着。

黄泉路边朵朵彼岸花绽开着，伸展着。虽然感觉不到风，但是王耀能看到彼岸花轻轻地摇曳，这一片花像血一样鲜红，狰狞却能引人无限感慨。

“喝了这碗孟婆汤吧。”孟婆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喝了它，你会忘掉生前的所有幸福和痛苦。”

王耀缓缓转身，眼中尽是悲伤，他的声音有些沙哑，“那什么都记不得了吗？”

“是的。”王耀话音未落，孟婆就回答了，仿佛知道他要问什么似的。

“包括我所牵挂的人？我的所有？”王耀似乎想反复确定。

“是的。快喝吧。”孟婆稍微举高一点汤，语气中没有丝毫的不耐烦，也许是曾经也有很多人这样踌躇，“这碗孟婆汤是你前世所流泪水熬成的汤，承载你所有的记忆，悲伤或者喜悦。喝掉它，抛开一切，重新开始吧。”

王耀用手捂住脸，不想让泪流出，但泪水却从指间溢出，顺着手背流淌下来，滴落在地上，眼泪落下的地方，绽开了一朵娇艳的彼岸花。

许久，王耀忍住眼泪，声音有些颤抖，“如果我不喝呢？我无法想象如果我忘记了他。”他看向孟婆，孟婆眼中没有一丝波澜，如深夜的星空，安静而又深邃，让人琢磨不透。

“你可以投入忘川河。”孟婆道，“你将不会忘记所有。但是，你必须在河中等待一千年，在这千年中，你将会看到你所念之人在这里一次又一次喝下孟婆汤，一次又一次走向奈何桥，或是他也有难忘之人，和你一样投入忘川河，但他将无法看见你，只有你能看见他。千年之后，若你仍然记得他，感情不变，就可走过奈何桥，投胎去往人间，寻找他，不过他不会再记得你。你在忘川河中会孤寂千年，无人陪伴，痛苦不堪。你愿意吗？”

“愿意。”王耀没有丝毫的犹豫，只要不忘记，什么都好。

孟婆点点头，把他领到忘川河边。

忘川河波涛汹涌，河水呈猩红色，迎面扑来阵阵酸苦的气息，漩涡带着泡沫打转，流水声诉说着无数个千年的誓言。

“请告诉我，何人对你如此重要？”孟婆问道。

“他的名字叫本田菊。”王耀的语气中充满苦涩，这几个字如巨石一样压在自己身上。

孟婆点头，然后转身离开，河水突然上涨，没过了王耀。

王耀每日都在河边眺望，期盼可以看到那熟悉的身影。

不知过了多少年，王耀终于看到了本田菊的身影，本田菊没有太多的踌躇，喝下了孟婆汤，直径走向奈何桥。

一次、两次、三次⋯⋯

王耀没有再数自己看见了多少次本田菊，本田菊每次来到这里都是不同的样子，不同的着装，不同的年龄，但王耀仍然能够认出他，无论他喝了多少次孟婆汤、遗忘了多少往事，他温文儒雅的举止言谈和安详的眼神是王耀永远不可能忘记的。

时间夹杂在汹涌的忘川河水中流逝，千年已到。

“去吧。”孟婆看着王耀，“你终究没有忘记。”

王耀颔首，缓步走上奈何桥。

投胎。

出生。

成长。

王耀时时刻刻在寻找着本田菊，他只有这一生的时间，他害怕自己再次死亡，又在河中等上千年。

终有一天，那个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王耀匆匆上前，拉住他，“本田菊！”

他笑了，还是那么温和，“不好意思，您认错人了吧？”

“不。”王耀的声音开始颤抖，“我不会认错的。”他死死拽住本田菊的衣服，急促地跟他解释。

本田菊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把王耀话中的信息提炼出来，王耀急促地呼吸着，“求求你，告诉我，你没有忘记我。”

可是本田菊的回答让他心寒，“在您的描述中，我喝了孟婆汤，而您现在却希望我记起您，这是否相互矛盾？况且，我并不知道本田菊是谁，现在是一个发达而文明的社会，这些事情是不可能的，您是有什么心理上的疾病吗？”

王耀目光暗淡下来，手也松开了本田菊，他有些麻木了，“没事了，我可能就是认错了吧，你去忙自己的吧。”

本田菊还是有些不放心，“您确定您没事吗？需要我送您去医院吗？”

“谢谢。不用。”王耀转身离开了，你终究忘记了啊。

苦苦等待千年，换来的却是这个结局，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王耀苦笑，站在楼顶看着现在这个繁华的都市，又回想自己的过去，记忆的碎片像刀一样毫不留情地划过他的心，王耀闭上眼睛，身体前倾，失重的感觉包裹着自己，一次猛烈的颤动之后，王耀模模糊糊看到了人们围了上来，之后一片黑暗。

王耀再次站在黄泉路的尽头，路上的彼岸花又变多了，不知又有多少人在此犹豫，在此落泪。

“又是你啊，才几十年，你怎么就回来了？”孟婆端着汤看着王耀。

“我找到他了。”王耀说，“没有用，什么用也没有。”

“你应该早点意识到这点的。”孟婆把汤递给他“这次还会再等千年吗？”

“不会了。”王耀哽咽着，“我不想了。”说完接过汤就喝了下去。

汤有些苦涩，但是是温热的，王耀的记忆开始模糊，他发现本田菊的面孔渐渐迷糊淡化，最后只剩下一个轮廓，而王耀已经不记得这个模糊的轮廓究竟是谁。

最后一点记忆也被孟婆汤无情地洗去，王耀感到自己的负担全部消失了，有一种轻松的愉悦感，双眼也变得明澈起来，像刚出生的婴儿一般。

孟婆轻轻地拍了拍王耀的背，示意他走上奈何桥。

再见亦是再也不见，就算再次相见，也会视而不见。

2016.8.9

by淮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