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伟(佤族)
一鳏夫妻子死了好多年,三个孩子已陆续长大并成家。鳏夫一个人孤独地住在破旧的竹楼里,往日的拥挤和孩子们的喧闹声已经远去,小小的竹楼变得宁静而空荡。
可是,鳏夫好像不孤独一样。在村子里,他就像个年轻的小伙子一样,总是时常轻轻地哼着小曲或吹着口哨一个人独来独往,偶尔还会和村里的年轻人凑在一起,在村里的老榕树下讲荤笑话。年轻的小伙子们被他讲的笑话弄得笑出了眼泪,他即拍拍屁股站起来笑眯眯地走开。那一群年轻人在他身后大声地吼叫着向他起哄,他也就是高高地举起手向他们挥挥着,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鳏夫个子不高,但样子很俊,方脸,大眼睛,皮肤不像佤族这般黝黑,长得很白。他衣服内衬喜欢穿红色马挂,外加一件不扣纽的白衬衫,在哪一座山上都是一个标志。
虽然是一个人了,但衣服穿得很干净。太阳下,他时常戴着一顶草帽,遇到人也总是笑眯眯的。
“吃到蜜了呀?”老人们常常拿他开玩笑地问道。
“是了,吃蜜能甜到脚后跟,吃了笑,笑了不开钱,也不费力,心情还舒畅呢!”他总呵呵地回话。
虽然他总是一个人形影相吊,但是感觉生活过得很滋润。因为他总是笑眯眯的,小孩子见了他如同见到久违的好朋友一样,一起在那儿嘻笑、打闹。调皮的还跳起来用双手挂在他的肩膀上,让他挑着自己走走,走两步,他还会逗他们说:“你们哪个小鬼敢与我挑战摔跤呀?输了要得背我一段路程哦!”说着,他很认真地卷起衣服,手袖往上一抹,半弯着腰做出了要决战的架式,刚刚还把他围起来的那群小孩子瞬间跑散开了。他常常用这种方法驱散孩子们,然后再去做自己的事。
单身多年了,鳏夫或许习惯了。
从来没有听说他有要再找一个媳妇的意思,喝酒的场合,年轻人常常围着他,不怀好意地挑逗着问:“不想女人啊,老光棍?”
“我想自己就可以了,我现在这样子挺好的,最起码来去自由着呢。哪像你们还得用绳索勒着,往东往西还得像牛一样牵着,想在哪里吃上嫩草也由不得自己。是不是这个理呀?”鳏夫不会因此而被激怒,仍呵呵地笑着回答。说得年轻人没有了后话,也就很少再有人提起了。
没有人知道鳏夫心里到底想不想女人。但鳏夫应该得再找个老婆却成了老村长的一块心病。在这个村子里,没有像他这么健全的一个男子做光棍。再者,鳏夫也不差,外表俊朗,身体很好,为人谦和,人缘也很好,又这么地年轻。
老村长把鳏夫当儿子一样对待,生产生活中对鳏夫特别地关心和照顾。农忙时节,总忘不了下种收割时的各种叮嘱。老村长的老婆的厨艺在村里是出了名的好,但凡做什么好吃的,总会留一份给他。他也把老村长当亲人般尊敬,有好吃的拿去孝顺老两口,农忙时节两家也互相帮衬着。
但鳏夫就是没有把老村长叫他再找一个媳妇的话放心里去。
“老村长,这个是很困难的任务,我要当作长远目标来完成,慢慢来,慢慢来……”。他常常逗老村长说。每次都这样,说着说着也就没有了下文!
还好,老村长的老婆是一个热心肠的农村妇女,大大咧咧的一个人,性格很是开朗。她虽然是外村来的,但和村里的妇人们相处得很好。女人们在闲暇时,常常在老村长家的竹阳台上聚会,说说今年谁家庄稼长得好,谁家姊妹手艺巧,也时常开玩笑相互逗乐。
但从来没有人敢提及鳏夫的事。也只有老村长的老婆会大声地催鳏夫:“赶快找个人来关心关心你自己了,还整天乐呵呵的。”
鳏夫也就是笑了笑说:“你这个奶奶也是了,好好关心娃的爷爷,我的事不要紧的嘛!”
二终于有一天,老村长的婆娘回了一趟娘家,竟然从娘家村里领来了一个年轻漂亮的少妇。少妇来到村里的第一天,是一个雨后的晌午。老村长家的茅草屋顶早早冒起了轻烟,老村长如同嫁女儿一样杀了一只大公鸡,煮了一大锅鸡肉稀饭,并请老朋友岩模村里的“巴猜”来看鸡卦。与此同时,陆陆续续地,村子里很有声望的几个老人也来到了老村长的家里。
巴猜岩模仔细地研究过鸡卦后,神情凝重。没有像往日那样神情飞扬地高举着持有鸡卦的手,而是附在老村长的耳边嘀咕了半晌。
老村长抬起头很严肃地看着岩模说:“那就按你的意思以后选个日子,再改一改。你做这个事情大半辈子了,我相信人定胜天,事在人为,心诚了一定会感动神灵的。”
缓了缓,老村长对各位老人说:“这个事情今天就这样了,暂时别让光棍知道,说好就可以了。现在喝酒吧。”
……
老村长的老婆忙出忙进,20米之外的山泉水在竹片做的引水槽上哗哗地欢快地流淌着,似乎在欢快地迎接着这一个初来乍到的新人。
漂亮少妇没有闲着,她也是出出进进地帮着忙。她去的最多的最勤的地方就是老村长家附近的那一湾山泉水水塘处。依稀的鹅卵石静静地亲吻着她轻柔的脚底,小朋友们也前呼后拥地跟着她,有帮忙的,有添乱的,可少妇脸上总是带着笑容,她和蔼可亲,和那一群顽皮的小孩子说话也轻言细语地表达,四五岁的小孩子顽皮地跳起来去摸她头发上漂亮的蝴蝶发夹。看着他们调皮的样子她也只是温柔地微笑着。
她这个性格和鳏夫一样应该很喜欢孩子,也乐意陪伴孩子们玩耍,孩子也喜欢着他们!
少妇确实漂亮,黝黑的皮肤,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穿着很得体也很干净,齐眉的刘海,头发盘在后脑勺,一丝不乱。一对拇指大的银色耳环吊在双耳上,她一动,耳环也动,如同有灵气一般,在她耳边起舞,这更能点缀了她的魅力。笑不露齿的样子很好看,也让人舒服。唯有眼角深深浅浅的鱼尾纹能证明她曾经历过的沧海桑田。
鳏夫被小孩子叫来了,他见到少妇的一瞬间深深地怔住了,傻傻地站在那里,村长老婆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开玩笑地说:“口水淌了?”
他才如梦初醒般地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双手十指合并向少妇笑了笑,点点头走进竹楼里。之后就一直乐得合不拢嘴,这就是所谓的一见钟情吧!可是对于鳏夫来说,这一份爱已经迟来了很久很久。他感觉到胸口已经“砰砰”地跳动着,并触动着他身上的每一根神经。
握了握紧拳头,鳏夫只是想试试自己是否是在梦里。
“进来!”老村长哄亮的声音惊醒了他,原来不是在梦里。他点了点头,心中暗喜:这就是所谓的爱情吧。
三走着走着,竟然在这人生半路中遇到了爱,而且是如此地强烈,让他感觉就像是突然间第一次触碰到女人一样,措手不及,震撼灵魂。慌乱的心跳,让一个40多岁的男人仿佛回到了青春年少的懵懂,无法抑制的情怀,全部写在了他的脸上。
走进竹楼里,老村长看到了他的表情,乐呵呵地点着头,并开玩笑说:“小伙子,我老婆怎么样?她一出马,是不是让你十二分地满意了?记得,要好好感谢她啰!”
鳏夫满脸的笑容,让皱纹立即布满了眼角,他一拳轻轻地落在老村长的肩上,说:“还是你家老奶厉害,最能懂我的心了。”
“放心吧老倌,我会好好地感谢你们两老的。”附在老村长耳旁鳏夫小声地说。他嘻嘻嘻地笑着,坐在了老村长的身边,眼睛却一直向着竹楼门口望去。
鳏夫年轻时其实是一个优秀的小伙子,村里村外有不少的爱慕者。本可以自由地恋爱的,但没有来得及也让青春飞扬一回,不知为什么,父母却早早地给他包办了婚姻。过逝的妻子是他们家的一个远房亲戚,婚后两人相处倒是和睦。不知后来得了什么病,早早就过世了。留下三个年幼的孩子,鳏夫十年如一日地既当爹又当妈,好不容易熬到孩子们都长大成人了,个个也有了自己的家庭,即将要当爷爷的鳏夫终于拥有了属于自己的爱情。
他相信自己的感觉,眼前的这个漂亮少妇应该就是他这一生中唯一的爱情!
“感觉如此这般的甜蜜,原来爱情可以这样美。”鳏夫心中暗喜着,第一次真实地感觉到在感情上,作为一个男人应当具备的主动权和掌控权,他感觉自己变得好强大。
“从今往后,我就可以在阳光下享受属于自己的甜美生活了,你如此让我心动,竟然点燃了强烈的爱的欲火。且是那种心甘情愿的付出,我一定会珍惜你,爱护你……“,
鳏夫嘴角的微笑甜甜的,眼神刚毅而坚定。
“走了,去你家了!“老村长拍了拍他的大腿说,鳏夫此时才回过神来。
夕阳西下,老村长屋里的老人们陆陆续续地走了出来,他们脸上有的微笑着,有的高声说着,有的还轻轻地哼唱着祝福的民歌,他们向鳏夫家的方向走去。因为今天他们要办正事,他们很认真,也有些严肃,所以接送工作,样样程序都不能减,而且要必须做好。
鳏夫表现很绅士,把少妇那一个佤族包包挂在肩上。走在老人们的身后,看着前面走着的少妇,脸上满是掩饰不住的喜悦。
这一晚上,鳏夫家很热闹,也很温馨,很久没有了那种“家”的感觉,今晚已经填补得满满的。
雨季的天空异常安静,竟没有雨滴来纷扰。平时里那般汹涌的云朵也不知跑去哪儿躲清静了,圆圆的月亮竟跑出来凑热闹了,星星在她周围也调皮地眨着眼睛,似乎都在为鳏夫收获到这一份美好的爱情而欢呼雀跃着呢。
此时,竹楼房沿边儿茅草屋下,燕儿已在巢中“叽叽”地相互诉说和逗趣着。曾经迷漫着的火烟味已经被山林里的新鲜空气充分吸收和稀释,好清爽。村寨里,时尔听到狗叫声,时尔听到小孩子的哭叫声。渐渐地,只是偶尔听到远处忽远忽近的笛声了。
夜迈着轻盈的脚步亲吻着大地,老人们也想乘着月明之时归家,一个一个把老人送回家之后。在这个宁静的夜里,鳏夫终于可以属于自己了,他在自己的空间里也终于可以一个人静静地,光明正大地面对着他今生第一个爱上的女人。
……
第二天,鳏夫早早就起床去抓了两只鸡,一只在家里杀,为庆祝漂亮少妇与自己的新生活的开始邀请亲朋好友到家里作客,以此为他们的结合拴线祈福求神灵庇佑。另一只正在下蛋的老母鸡特意抱去给老村长,感谢老村长的老婆的这份功劳。
“看你们都是实在人,我才帮你们的,你也不容易,赶快拿回家,以后好好过日子。”老村长家老婆怎么也不肯收下,推辞着劝鳏夫说。
鳏夫性格倔强,看着如母亲般爱护自己的妇女,他表现的很不乐意了,脸上嗔怒的表情让老村长老婆不敢多言,只得把老母鸡收下了。等老村长的老婆把老母鸡放在倒扣的箩筐里后,鳏夫才高兴地转身离开。他没有像平时那样坐下小憩,今天则像个孩子一样完成任务后立即转身跑回了家。
四鳏夫领回来了一个年轻少妇的消息在小小的村寨里不胫而走。对于鳏夫收获的这一份爱情,村里的人们很是好奇,老村长夫妇自然是高兴得合不拢嘴。
漂亮少妇成了村里的客人。在相距的日子里,亲朋好友也都邀请他俩到家里做客、吃饭、喝酒,以此祝福他们。
由生以来,鳏夫第一次享受着自己爱与被爱的感情,很是高兴,与少妇出双入对时,表现得比平时更加谦让和随和。他们相敬如宾,恩爱有加,他乐得脸上的笑容总是感染着人们。那深情的眼神和与两个人独处时偶尔传出来的笑声,能让常常争吵的邻居夫妇有很大的醋意,为此,在背后说了他们的不少风凉话。
鳏夫对少妇甚是疼爱有加,不让她上山干活,只在家收收洗洗,才来两天,鳏夫简陋的竹楼里变得亮堂堂的,竹楼四周也变得干净清爽。她竟然成了全村寨妇女学习的榜样。由此,来鳏夫家“参观”的人不少,一来想看看鳏夫眼中的美妇到底有多漂亮,二来也想看看她是如何让凌乱了多年的简陋竹楼有新面貌。
鳏夫看在眼里,喜在心头。他特意在竹楼旁盖了个小木房做小卖部,自己不辞辛劳到十公里外的乡上进货。少妇守着小卖部,这样子既可以让她不受风吹雨打,又能赚些生活费,还能很好地照顾自己的生活。
鳏夫这样想也这样做了,看着眼前的少妇,他笑呵呵地说:“等攒了一些钱,给你买漂亮的衣服,再买一些糖和床上用品,我们两个到乡政府领证,杀了家里的那头猪,再按照我们的阿佤理热热闹闹地办个婚礼。”
少妇和鳏夫很投缘,她也很珍惜这份感情,对鳏夫也很是关心和体贴。听鳏夫这么一说,心里很是甜美,大眼睛深情地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嘴角露出了甜甜的笑容,开心地点了点头:“我听你的!”
鳏夫很是疼爱地伸出手抚摸了一下她的脸,两个人甜蜜的生活就这样幸福地开始着。
自从家里来了女人,鳏夫每天乐呵呵的,如同年轻了10岁一样,见到谁都打招呼。
年近五十的人了,走路依然健步如飞。他还是早出晚归地干活,唯一和从前不一样的是,鳏夫分时段干活了,每天早早就出工,中午都回家吃午饭,下午再出工。
五鳏夫的幸福生活才刚刚开始,村头岩散家的女人却大病了一场。
听说是撞上鬼了,她时尔清醒,时尔糊涂,竟说着一些让人害怕的话,指名道姓地和已经过逝的人们对话,说她们家的梁子、柱子、天花板或站着或靠着或者吊着的都是鬼魂。自己则披头散发,茶饭不思,反倒是她自己弄得像个鬼似的。
岩散原本就体弱多病,又是个胆小怕事的人,她老婆这么一病,还满嘴的糊话,吓得都不敢回家了。他如同无头苍蝇一样没有了定力,上窜下跳地招集了几个亲戚,用简易担架抬着他的老婆送去10公里外的乡上的卫生院。
在卫生院住院几天后,岩散婆娘的病也没有查出来,还是时好时坏的。医生无法,只能叫她多休息,并叮嘱岩散要给她加强营养。怕真的有什么意外,还特别建议岩散还是应该带她去县上的医院看看。岩散听取了医生的建议,开始如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没有了方向,向亲戚朋友们借些钱,正准备着去县城的医院看看。
“他们这些汉族懂什么,我这个病用不着他们医,你回家准备一只灰色的大公鸡,请巴猜岩模大爹来帮做。”她在医生背后很蔑视地吩咐着岩散。
岩散终因扭不过她,只好把执意要回家的她一扶一背,用了近一整天的时间从乡里回到了家里。
在家里才几天,还没有来得及为她拴线求福,她的病情却奇迹般地迅速好转。她自己也能独立走到竹阳台上晒太阳了。
“我很喜欢太阳光狠狠地照在自己身上,这样子,很是让身体舒服,心情也舒畅”。 说这话的时候,眼睛狠狠地望着鳏夫家的方向。
虽还未全愈,但她却能稳稳当当地走路了。她竟不分昼夜地频繁地出现在鳏夫家里,有几个晚上还特意抱着已经装好水酒的竹筒相约着人去鳏夫家泡水酒喝。几乎每次把自己灌得大醉,甚至有几天还留宿在了鳏夫家里。
“你不把你老婆领回家睡?你还是男人吗?”村里的人还真怕她死在鳏夫家里,好心好意劝岩散。
岩散历来就怕老婆,现在又有什么法子呢,只能是很无奈地看着,装聋作哑不敢应话罢了。
此时,鳏夫也是敢怒不敢言。
几天的时间了,漂亮少妇看着这样的局面,心里也明白了几分。可终究没有人向她说得清楚这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脸上往常那甜蜜的笑容没有了,有的是一丝淡淡的忧愁,但仍然安静地做着鳏夫家里的每一件自己能做事情。
她会在没有人的时候静静地看着鳏夫,那个眼神让他心痛,那一份安静也让他害怕。鳏夫欲言又止,少妇终究没有从鳏夫的口中得到任何的解释。少妇不是傻子,从岩散婆娘的言行中,她明白了不少,只是她很希望鳏夫能给予他们那一份不能见光的感情一个说法和去处。但鳏夫终究还是无法摆脱那一份黑夜里曾经不应该拾起的暧昧和缠绵!他无法清楚地给自己这一生唯一激起爱情的女人一个明了和终结的承诺。
众所周知,在村子里,岩散家的老婆可谓是悍妇加泼妇,对于不顺心顺意的事,她会不依不饶,根本无法与她能讲得清楚什么是道理。
她自认为,她就是天,她就是地,平时她的话茬没有哪一个敢接。岩散在她面前害怕得不敢放一个响屁,更别说能顶撞她了。
“越软弱就越被人欺负,再者自己也没有什么能力与她抗衡,就连作为一个男人最基本的生理能力都无法满足她,我这身子骨不知道哪天就归西了。她还能留在我身边做我的老婆,其实已经很不错了。”岩散还暗暗地庆幸着。
村里人都知道一个公开的秘密:就是她惩罚岩散的手段很特别:晚上不允许岩散碰她,自己一个人睡在床上,岩散必须在门口守到天亮。
岩散是个欺软怕硬的小人物,在老婆面前历来胆小如鼠,唯唯诺诺的样子让人一看到就特别地反感,一看就是个奴才的命。岩散原本就是他们家族的最后一个人了,他从小和母亲相依为命,但为了她,岩散已经与邻里、村里的许多人闹翻了。就是这一次她突然病倒要送去乡卫生院,还是岩散的老母亲出面去求老村长安排,才把她送到了卫生院。
岩散的老母亲也是一个可怜的寡妇,多年以前,老伴撒手离开了她,本该好好孝顺老人家的,因为老婆和母亲不睦,就是近在咫尺,岩散从来不去看望母亲。
一次,因为两个女人吵架,岩散竟还敢指着母亲的鼻子诅咒,并发誓与自己的母亲这一辈子老死不相往来: “这一辈子,今天起,我们拉红线相隔,谁也别管谁,你也别来讹诈我们”。年老的母亲只能抹泪,静静到坐了角落里。
可是老母亲还是在他最困难的时候帮助了他,真应了那句话“可怜天下父母心”。现在也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会不会为当初的妄言也有一点点悔意呢。
六终于在一个夜晚,鳏夫简易的竹楼里传出了“咚咚当当”的声音。这声音在安静的夜里如同巨雷般,惊醒了邻居们,时尔有锅碗碰撞声,时尔有地板的敲击声,时尔还夹杂着或高或低的哭声,如同深山老林里传来的鬼哭声。竟还能听清其中的醉话狂言,佤歌哀怨……
那种自言自语的声音时高时低,但足以能惊醒梦中人。仔细听来,也还能清楚地知道那是谁。这个惊动了夜的宁静的人,原来是岩散婆娘!
第二天,老村长老婆介绍来不到一个月的漂亮少妇早早起床了,唯一不一样的是,今天她没有在火煻边坐着烧火,而是站在小卖部门口,用漂亮的红色木梳轻轻地梳理着黝黑的头发,之后倚着木门,仔仔细细地看着屋里的每一个角落。与鳏夫相处的甜蜜日子,仿佛就是才刚刚发生的事情一样,还没有来得及储存于记忆中,就被意外惊吓得没有了头绪。
鳏夫那一句对“明天”的承诺,他们去乡政府结婚领证,回家办阿佤礼的场景,在她的脑海里,还在游离飞扬,还没有能让她足够的遐想和陶醉其中。这个曾是她美好梦想的起点的小屋,还没有来得及细细装扮和享用,就……
少妇抿了抿嘴唇,身体抽搐了一下。
一切的美好仿佛就一瞬间,被突如其来的山洪猛兽惊到一样,跑得没有了踪影。
此时,纵然她有千万个不舍的理由,那又能怎么样呢?不知该说些什么,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唯一能肯定的是,她应该听取自己内心的选择,这两天,她已经够痛苦,够煎熬了。她也很清楚,没有人能劝服得了那个女人。
“你们要在一起,我也会天天来找。什么也阻挡不了得!”这是那个女人的原话。
“我知道我应该怎么做,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把日子过得很复杂。”这是她最坚决的回答。
用手拭了拭眼角,她一定是在擦眼泪。之后走上竹楼,再次出现在竹楼门口时,少妇肩上挂着一个她来时的那个订着四角芦谷的佤族新包包,手上拿着一件红艳艳的外衣走出了这个曾拥有欢声笑语的鳏夫的竹楼。
那一头长发干净整齐地盘在后脑勺,发型上还是插着来时的那一枚栩栩如生的蝴蝶发夹,大而有神的眼睛打量着眼前。丰韵的身段在鳏夫面前转过去的一瞬间带着一缕淡淡的清香。鳏夫低头抹了一把眼角,还是轻轻走出了竹楼,小心翼翼地跟在她身后往乡政府方向走去。
大热天的中午,鳏夫独自一个人神情迷离地返回到村子里。人们都已经上山下地干活了,牧童的牛儿也已经满山跑了。村寨里时断时续地听到小孩子的戏闹声和哭笑声,老公鸡拉着长长的“喔--喔”的鸣啼声响彻云霄,听得鳏夫感觉到自己由生以来第一次如此地孤单和寂寞,竟还有着一种从未有过的凄凉和悲哀。
走进竹楼里,环视竹楼四周,还能真实地感觉到少妇的身影还在。一头倒在床上,紧紧地抱着那干净的被子,头深深地埋在里面,那个温馨的气息还在。
这一天,鳏夫没有再出门,他一个人躺在温暖的床上,目光呆滞地望着布满黑色火灰条的茅草房,心里满是凄凉的一阵疼痛,一股股滚烫的液体溢满了眼眶,并从眼角滑落到枕头上,他没有理会,双手垫在头下,就那样静静地躺着……
七下午,岩散家那“疯”婆娘竟然摆起了丰盛的晚宴。杀了鸡,泡了一大筒水酒,使唤着小孩子去请上村里的老人们。
“我的病好了,求神保佑,向你们祈福!”见了老人就这么说着。
当然,在屋里忙着杀鸡的是她兄弟,岩散抱着大竹筒泡水酒,也被她使得团团转。
这一天开始,岩散婆娘竟面如桃花般滋润着一样容光焕发,见着村里的人都很夸张地打招呼,并有些意外地在别人面前提起岩散在她病时是如何如何地辛苦了。
而每当夜幕降临时,岩散则如病狗一样萎缩着,一个人在家从来不点煤油灯,守着黑夜,喃喃自语,也不知在说些什么。唯一能做的就是每天傻傻地坐在门口,远远地望着自己的老婆在夜色中穿梭在鳏夫家与自家中。对于他来说“老婆”这个称呼也就是一个遥远的代名字,他都不曾记得,这一个事情是什么时候开始的。而对于他这么一个说话做事都要看老婆脸色的人来说,他也只能是忍气吞声了。
这几天,老村长家过得也不舒心。两老口一提起漂亮少妇,老村长的老婆就总是抹泪。几次怂恿之后,老村长终于还是走向了鳏夫的家里。他想向鳏夫讨个说法,甚至有了想狠狠揍他一顿的念头,嘴里含着长长的旱烟锅,一吞一吐的,迈着沉重的脚步走向鳏夫家,平时去鳏夫家的这条小路,他闭着眼睛都知道怎么走,几步就能到了。
怎么今天仿佛是荆荆丛生,也像是走了很久很久一样,走得老村长都累了,乏了,困了。面前小路上的草丛中,黄色的小蝴蝶正自由地飞来飞去。
“还是你们自由自在,多好啊!”老村长含着烟锅把,喃喃自语。
何曾几时,一辈子做事都雷厉风行的老村长也羡慕起小小的蝴蝶了?可谁又不是这样的呢,遇到怜悯的事情了,都会有柔软的思绪万千波动着。
今天,阳光炙烤着大地,晒得从小本就习惯在大太阳光下劳作的老村长都有些睁不开双眼了,揉着眼睛,喘着大气,老村长在鳏夫屋外的长木条上坐了下来。
他烟锅里的老旱烟没有了,他用左手大拇指抠了抠烟锅,从腰间里拔出烟袋,用双掌心搓了搓老旱烟,将母指大小的烟叶塞进烟锅里,拿起火柴擦了擦。今天这火柴也与他作对了,擦了几根就是不起火,“嘻哗”响了几声就熄灭了。
“这是不好的兆头吧?我可没有听到雀儿叫声呢?”老村长纳闷地想着。
“最后擦一根,不着火了,我还抽你个球呀。”他暗暗下决心。那火柴似乎也通人性一样,最后一根竟然点燃了。
用手袖擦了擦额头和鼻梁上的汗珠,老村长有些吃力地用手撑住身体,从木条上站起来。抬起头,用很无奈的眼神看了一看鳏夫有些破旧的竹楼,摇了摇头。还是走向了门口。
终于站在了鳏夫的家门口,那两个醋意很浓的邻居居然这个时候还闲在家里,听到老村长清嗓子的声音,露了露头,但又很忙乱地猫回了身子。
老村长也曾经是个血气方刚的男子汉,他曾冲动得打过人。此时此刻,他很想一脚就踹开了鳏夫那半虚着的木门,冲进屋里,如同拎起一只老母鸡那般把这个他一直疼爱,视若己出的老光棍提出来痛打一顿。
其实,有些事情,他也有所耳闻。他也曾提到“上政治课”的高度和鳏夫推心置腹地谈过。
甚至严肃地警告鳏夫说:“这种事情一旦是事实,你可真是要遭殃了,你是男人,那可是要承担主要责任的。‘血洗寨子’的事情你不是没有见过,拉牛,宰羊,杀猪,抓鸡那些对于我们来说已经不是小事了。”
确实如此,一旦发生这种事情,男人往往是承担主要责任的。再说鳏夫这几年已经是不容易地生活着了,他现在哪还有那大的承受能力呢。
“你这一辈子身败名裂了,你还有翻身的机会?“老村长循循善诱地开导他。鳏夫也已经不再是个小年轻人了,这些他怎么会不懂呢。
“那个女人是强悍,蛮不讲理。她那个体弱多病的老乖也是没有本事,甚至是不敢声张这种事,还千方百计地隐瞒。事情过分了,男人的其他亲属不会保持沉默的。这年代了,虽然我们接受了汉族的不少东西,习俗虽没有以前那样复杂,但该做的,人家不会含糊。“不知是警钟被敲响了,还是鳏夫被吓出了冷汗。他久久没有回应老村长的话。
鳏夫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裂了裂嘴。“老倌,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严重,我以后一定会注意的。如果你和婶婶能帮我找一个老婆,我一定会接受。”
对于再找一个媳妇,这可是鳏夫第一次自己开口说出来。所以才有后来老村长婆娘领回来漂亮少妇的故事。
一件件,一幕幕,都还如同是刚刚才发现的。今天竟然这个样子了!老村长心里就一个字“气”,有一种怒发冲冠的冲动。但是,他是老村长,经历过那么多的风风雨雨,早已经练就了遇事沉着应战的本事。
他只是深深吸了一口老旱烟,把浓浓的烟雾全部一次性地吐出来,把嘴上烟锅放下来,他摇了摇头,还是伸出右手推开了门。
看到屋里的一瞬间,老村长准备了满满的怨言和理论却没有了方向。火塘边没有木柴,火灰上依稀能看得到老鼠满满的脚印。
“这都是已经几天没有生火呀了?”老村长埋怨道。
鳏夫竟然躺在床上,没有应声,还严严实实地盖着被子。老村长有一种不祥之感,从火塘边,一下就跳到鳏夫的床边。
“你这个臭小子,不会是生病了吧?”
他伸手一摸,吓得没有晕倒在地。鳏夫身体几乎冰凉,掀开被子一看,床上竟然淌着满满的鲜红的血,把床单,被子都染红了。老村长可是村里有名的老草医呢,一把抓起鳏夫的手检查。
“伤口较小,还有一点点温度。”这么说着,老村长丢下烟锅,开始忙碌着。
“你以为死了就可以解脱吗?我偏不让你如愿。你个臭光棍,这点困难都不能解决和面对,你个懦夫!”老村长撕下床单包扎着伤口,开始拼命地挽救鳏夫。
“岩索,岩索,你上来!”老村长放开喉咙大叫着鳏夫那个有醋意的邻居。
此时,鳏夫已经奄奄一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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