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段时间因为公司解散,找了好久的工作。在最后一次面试的公司里,老板和我聊了两个小时之久,我从来没有花这么久时间面试过,说是面试,倒不如说是场非常有收获的交谈。
交谈快结束的时候,老板说“饿了吧”,我其实早已饥肠辘辘,但也怪不好意思直接回答,于是他从旁边抽屉拿出点蛋糕,还拿出一包豆浆给我,让我先充饥。
当时我就想:这也太有人情味了吧,于是也就接受了。
直到今天,我最终还是没能去那家公司,不是因为我面试失败,也不是因为我不想去,而是我不能去了。
之前被解散的公司,在我所要离职证明的时候,说要重组了。人总跨不过感性的一面,实在是抱歉。
从善良的老板那里得到的那包豆浆,现在我才准备冲饮,时间都过去半个月了。
这半个月倒也没有恢复正常上班,只断断续续的去或不去。我的三餐还是略为两餐,像现在中午些微饿了,就会随便吃点什么,正餐是在下午。
于是看到了桌上的那包豆浆,开了热水,用滚烫的水冲开了米黄色的豆浆粉,用勺子喝第一口的时候,我有些恍然。
我多久没喝过冲饮的豆浆呢?也许是在外婆去世以后了。
在我的印象里,好像所有的老年人家里都会有一整箱一整箱的方便面;一整箱一整箱的罐头;一整箱一整箱的牛奶;还有能堆起小山的冲饮品,比如老年的营养品,比如豆浆。
我外婆住在一个贫穷落后但异常宁静的小村庄里,她和所有老年人一样,每次到了儿女后代来看望的时候,都会被孝敬这些东西。我和妈妈有时去看望外婆的的时候也会带很多营养品。每次去了之后,她含着泪一般的眼睛——很也许也不是泪,也许是被岁月侵蚀,被山间风沙磨损,被人情冷暖冲刷过无数次而特有的眼睛,就像是河堤上有时水深被没,有时水浅被太阳曝晒,有时半阴半阳接受着酷暑和湿冷的石头,长年累月后形成的斑驳的,有着独特花纹的石头。
恐只是我的想象力,我的阅历不足以使我参透不了这眼下的世界,权且就当它是泪了。
外婆总埋怨母亲:来就来了,总带这么些个东西。我又不缺这些东西,人来不就好了嘛。
然后我看到她佝偻着背,小小的像缩了水的脚丫踩在地上,慢慢拿着一部分的东西(因为东西难免有些多,她全拿不了),向屋外走。我跟在她后面,拿着剩下的一些东西。只见她出了屋门,走到左边邻接的屋子前,把铁的挂锁缓缓放下来,把东西有条不紊的各归其类,我也随着都放置好。最后我再扶着她回到主屋。一般时候外婆都吃不了这些东西,大多都会再送给孩子们,这样往复。
以前总觉得看望外婆和在外婆家留宿的日子,非常的索然无味。
在这里,只有老人,青山,黄土,陋巷,石井,唯一有些新鲜感的是那条从我有记忆开始就在外婆家旁边看到的铁道。
我从小就喜欢逃课,对于很多东西都是很富有想象力的愿意去接受和喜欢。比如那条铁道,记得小学的时候,我带着比我小四岁的表妹在铁道上走,而火车就在我们身后,我还浑然不知,最后多亏一位婶婶,从铁架桥下很远拼命奔上来把我们拉下去,才逃过一劫,彼时,那趟火车已经飞也似地过去了,只留青空中的汽笛声呜呜刺耳。
这件事在我印象中是很深刻的,之所以深刻,我想很大可能是因为,那次我受到了很严厉的训斥,想必在当时的我看来也还是不以为然的,我总有一股要冒险的精神,所以长大后因为这种精神尝过很多新奇,也栽过很多跟头就是了。
长大之后呢,倒是开始喜欢外婆家了。很多时候我喜欢沉思,放空自己。坐在檐下的台阶上,闭上眼睛听院外树上的鸟叫,和蝉叫,还有沙沙的穿梭游走在树叶间的风声,偶尔会听到哪家的驴子在嘶嘶地叫,有时在院外的巷子中传来路过羊群的咩咩叫声,然后路上便会留下它们经过的痕迹,它们总喜欢随地大小便,这是村庄里它们的风格,谁都认识它们,它们只管随心地吃和叫……
我还喜欢吃外婆家的豆腐,以前我从来不知道豆腐原来可以用一碗黄豆等价交换。这是外婆这里约定俗成的东西,我们也不例外,我有时陪着母亲,拿着一小袋子或者一小碗黄豆去豆腐坊,就能换回不小的一块豆腐。
外婆家的豆腐,吃在嘴里水分不是很多,有黄豆分明的香味,在咀嚼的过程中你甚至能清楚描绘出豆腐的制作过程,你能数出需要多少的加工步骤,炖在菜里出锅的时候,切块的豆腐也不会碎,只去了一些当时切过后锋利的棱角,变得柔和而可爱,而那小小一块的里面完完全全呈现出这锅菜最完美的味道。在我当时以及现在看来也是非常神奇的,每逢去外婆家必然的先得吃它好几块才知足。
外婆的小村庄有很多杏树,有些是自家种的,有些是野生的,但都没差,那些野生的想必也是某一天有个小鬼吃完杏子将杏核扔到了某个草丛里,结果第二年的春雨湿了这片土地的时候,那小杏子也就冒出头来了。
在杏熟的季节去外婆家,我总一次不落的要闹痢疾,吃东西总也没个忖度的我。
要说最喜欢的还是外婆每年晒的杏干。她会把一些熟透了的杏洗净,从中间掰开,将核取出,有时碰到生虫的就直接扔掉了,只保留好的,再用糖腌一下,这样晒好的杏干就不会太酸了。最后用一个约八、九十公分见方的竹盘子一行行排开,放在小柴房的屋顶上,下雨就收回来,晴天就再继续晒,这样反反复复。等到晒到彻底没有水分的时候,外婆就会用一个网袋将晒好的杏干都装进去,等到冬天或者在那之后的下一次我们去的时候,外婆就会让我们带些杏干回去。吃的时候用水泡一下,吃起来省事一些。我顶喜欢酸甜的东西,所以杏干一直到现在也是我很喜爱吃的。不过外婆走的前几年,她日渐老迈,也没精力做这些了。
这所有的一点一滴在我已经四分之一的人生里都显得那么悠长,像夏日的夜,冬日的雪,蝉声透过丛林间微湿的空气,扬播在满是黄土的幽谧的村庄里;薄窗外纷扬的大雪是每年青空给这个小地方的厚礼。
外婆去世了,我也没有理由去外婆的小村庄了。现在我再想起那一切,想起那些美而缓的光景,总不由得泪夺了眼眶。
我所经历过的死亡,最亲近的只有外公和外婆。
他们随和,不争不抢,永远动作缓慢的、细致的做着一件事。我有时能在他们的身影里感受到在他们肩上曾被覆的重担。生活,岁月,风尘,都逆着他们而上,但他们始终不慌不忙的,经营着生活,细数着岁月,拂拭着风尘,香那盘老旧的石磨般。
现在,窗外是高楼,是大厦,是车水马龙,是地铁呼啸而过的风。
豆浆,也喝完了。
外婆去世的时候,母亲哭着说她没有家了,我也哭着说我也没有外婆家了。
有些东西历久弥新,而有些东西旧了就是旧了,该消散迟早会消散。
我会祈祷外公外婆在天堂安好,希望他们依旧美而缓的,在青空之上静止的岁月里,相安无事。
文/田舍娘
2020/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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