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 / LEMUR
戈叔：
前几天跟花白聊天，说到了家人的话题。后来，花白写了篇文章讲她和她妹的故事，又暖又好玩儿。我还跟花白说，她，她妹，再加上你，可以说群口相声了。
当然了，这是玩笑话。有时候，我心里满满的，又很难说出什么，就会轻轻开一个玩笑。
不知道你明不明白那种感觉呢？
不是不理解，是因为太懂了，反而什么都不想说。
莱昂纳德·科恩的那首歌，《Anthem》，里面有一句歌词：
“There is a crack in everything，that's how the light gets in.”
万物皆有裂痕，那是光照进来的地方。
我与花白的相互懂得，就是因为我们有几条裂痕，长在了相似的地方。
所以，一眼望去便知亲切，再看又可直见真心。
花白说，她用了很久，才学会跟妹妹亲近，“人都说亲情是天生的，但我却是后天习得的。”
我也是一样。
我和我妹从小没有长在一块儿。我跟着爷爷奶奶，她跟着爸爸妈妈，到后来搬进一个院子，也还在两个阵营。
其实，到现在我也不明白，为什么我爸我妈生了我，却不肯亲自抚养我。还有，为什么他们不愿跟我亲近，却又那么溺爱我妹。
小时候，很多父母都会逗自己的小孩，说他们是捡来的。我妈也说过。
可能是她说得太像真的吧，我信了二十多年。
也有过机会跟我爸妈一起生活。
有一段时间，爷爷奶奶身体不好，想让我慢慢回到父母身边，叫我先试着每天去那边吃饭。
我妹比我小四岁，那会儿刚学会自己吃饭，觉得我是外来的，很护食。
餐桌是张大圆桌，她坚持把菜抱在自己怀里，不让我吃，不然就大哭。我爸心情老是不好，脾气一上来，抬手便打我。
我总吃不饱。奶奶心很细，发现了，就再也不让我去了。
跟我妹常见面，是搬到一起住之后。
我见过的很多对姐妹，性格差异都很大。我跟我妹也是这样。
我比较懦弱，听话懂事，但是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倔强。她胆大泼辣，敢爱敢恨敢动手。再加上我一直长得瘦小，虽然大她几岁，打架却总是输。
有一回被她挠了脸，留了疤。到现在，细看也能看出来。我耿耿于怀了好久，今年过年的时候，还拿这件事揶揄她。
没几年，发生了一些不太好的事情，我跟父母之间的关系变得很冷淡。我妹也渐渐大了，有了自己的心事。我们俩都离家去上学后，更是越来越远。
很快，我爸妈有了更小的女儿要疼，我妹也从他们的心尖上掉了下来。好奇怪啊，他们的爱好像是不可复制的，永远只能给到一个人身上。
一个是从来没有拥有过，一个是拥有过却突然失去了，我觉得后者肯定是更难过的。
我挺想安慰一下我妹，但总找不到开口的那个契机，最终什么也没有说。
我妹一直很挂念我，我是后来才知道的。
她上大学的时候，我刚刚工作，只有过年见得到，平日里几乎从不聊天。像是没有姐妹一样。
我妹来过北京一次，来拿要我帮她买的电脑。
我们一起在我的小出租屋里住了两天，吃了几顿很简单的饭，看了一场电影。走的那天，我陪她搭双层的公交车，挨着坐着，去火车站。都是第一次。
电影是个动画片，我已经看过一次了，不觉得有多好笑。但是，我妹笑得很开心。就像很多很多年以前，我在家里看书，听见她在外面领着一群孩子跑来跑去，跳呀叫呀，一样的笑。我觉得有一点轻松，也跟着笑了起来。
那时，我奶奶去世差不多两年。我已经相信了，自己是一个没有家的人，谁也不会关心我过得怎么样。没跟她说什么知心话。
去年夏天，我妹跟我聊微信，劝我不要同爸妈闹得那么僵，偶尔也要回家看看。
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很想和她说说话。我跟她讲了我的秘密，我最黑暗的日子，我的抑郁，我在北京的生活。
我说，不管你理解不理解，我真的很难跟他们和解。
我妹说，那也没关系，你还有我。
于是，我知道了奶奶去世后，我爸跟她说：以后你多让着点儿你姐姐，奶奶没了，她心里难受。
从那一天起，我就决定把你当成我的妹妹，好好照顾你。
我妹是这么说的。
她来过北京之后，觉得我过得不好，为我担心了很久。每次我回家，被子拖鞋毛巾，都是她催我妈准备的。
我从来不是一个好姐姐，但我妹一直是一个很好的妹妹。
戈叔，我还记得当时我哭了一场，跟你说，我跟我妹和解了。
后来的事情，你就都知道了。
我们开始经常聊天，给对方寄各种礼物。也会吐槽对方，并且不把那些嘲笑放在心上。
成为一对真正的姐妹后，我们的第一次见面，是在医院。
我妈重病，人已经快不行了，送进了ICU。我妹比我离家近，我赶到的时候，她已经在了。她看到我，伸手过来。我握住了，抱了抱她。飘了二十多年，我终于踩到了地面。
十几天，我们朝夕相处，一起送走我妈，安顿好我爸和小妹，说了很多的话，许了很多的愿望。
我觉得，在我与这个世界之间，多了一根线。活着这件事情，也跟着变得更快乐了一点。
我仍然没办法跟我爸和解，但那也没有关系，我有我妹，两个妹妹，还有你。
很足够了。
昨天看是枝裕和的《小偷家族》，有一句台词印象很深：
自己选择的羁绊，才最牢固。
“羁绊”，对应的日语是“絆”（きずな），意思是：人与人之间无法切断的关系，解不开的联系。
这是我特别喜欢的一个日语词。
看不见的心的关联，无法拒绝，不能剪断，却又有一种隐隐的安全感在。
仿佛在这世界上，永不再是个孤岛。
多妙的联结。
我总觉得把它译成“羁绊”，意思勉强有，却失了神。如果一定要找出意义相合的中文，该是个比“不解之缘”更优美的词。
能形成“絆”的，是最亲近的人。
我懂花白那句话，“人都说亲情是天生的，但我却是后天习得的。”
血缘是天生的，但是“絆”不是。
甚至可以说，我们必须要主动做出选择，跟一些人形成“絆”，才能确定自己在这个世界上的位置。
即使是家人，也是一样的。
命运如谜，人生皆苦，这不是谁的错。
有的人选得早一点，有的人选得晚一点，仅此而已。
我很幸运，有我妹，有你，都是最好的“絆”。
阿心
8月4日
阿心与戈叔的一年之约，为你而写的365封信。
都收录在公众号：不如写信
（谢谢你来看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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