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叔:
今天这封信的标题摘自日本诗人石川啄木的一首短歌,按照原本的格式完整写出来,是这样的:
说是悲哀也可以说吧,
事物的味道,
我尝得太早了。
石川啄木的很多短歌我都很喜欢,反正很短,再抄一些给你看。
把发热的面颊,
埋在柔软的积雪里一般,
想那么恋爱一下看看。
筱悬木的叶子落下来触着了我,
以为是记忆里的那个接吻,
吃了一惊。
咬住了呵欠,
在夜车窗前告别,
那离别如今觉得不满意。
玩耍着背起了母亲
觉得太轻了,哭了起来,
没有走上三步。
挨了骂,
哇的一声就哭出来的儿童的心情,
我也想要有那种心情。
这样简简单单的小句子,就算是不怎么爱读诗的你,也会觉得可爱吧。
石川啄木的诗,总让我感到一种孩子般的哀伤。动人,又带着童真。
事实上,他也从未真的长大过。他没能活到而立之年,在诗集的作者简介里,短短一句,概括完了他的一生:
“石川啄木一生贫病,死时年二十六岁。”
他在少年时被称为“神童”,痴迷于文学和恋爱,日子清苦,却也有不少快乐。不过,就像一颗星子,他的人生只亮了一小会儿,就很快黯淡下去了。
成年之后,石川啄木生计艰难,很长时间没办法跟妻女住在一起,经常需要朋友接济才过得下去。他的儿子出生之后不到一个月就夭折。在他死后,妻子和女儿也相继去世,年龄分别是:27岁、24岁、18岁。
这一家人,一定尝尽了生活的苦涩吧。想一想,真是难过。
不过,我想跟你说的,不是石川啄木的生平,而是,他为什么能把诗歌写得那么可爱。
和歌,是日本古典诗歌的一种形式,有着传统的规范,得是五小句,三十一个音,写成一行。
但是,石川啄木觉得,诗歌可以更自由,更口语化。于是,他开创了一种新的和歌形式,写了很多像散文一样的和歌。就像我抄给你的这些。
对于这些新诗,石川啄木有个好玩的形容,叫做“可以吃的诗”。意思是说,这些诗啊,如同我们每天吃的小菜,不是什么阳春白雪,而是贴近生活的。
他认为,诗人必须是一个跟普通人一样的“人”。只有这样,才能把两脚立定在地面上,坦白率真地歌唱出来。
我觉得,石川啄木说的不只是写诗、写文章的道理,也是生活的道理。
石川啄木举过一个例子。他说,有些人在感到寂寞的时候,想到的是“唉,寂寞呀”,却偏偏要说成“呜呼寂寞哉”才能满足。这是在心里加了很多无用的手续,是一种回避、蒙混,甚至是一种卑怯。
王国维在《人间词话》里提过一个词,叫“不隔”,我觉得更妙。
所谓“隔”,是说有些诗词读起来如隔雾看花,总觉得有一层东西挡在中间。而“不隔”,是说写物的时候要有神,历历如睹;写情的时候要真切,直抵人心。
我觉得你一直在说的“诚实”,便是一种对自己的“不隔”。
你在昨天的信里说,有时候,理性会成为一种负担,让你没办法直接去感受。这好像是我们俩最大的不同,你习惯理性,而我更偏爱直感。
你知道的,我在大多数时候都不怎么喜欢动脑。有时候,我会觉得你想到的太多,肯身体力行的又太少,常笑你是“告诉过我很多道理,却过不好自己的一生”。
比如,在我的小本子上,记着你的很多金句:
“写作的时候,不要用力,要用心。”
“你得勇敢一点,学会站在自己的文字前面,而不是躲在后面”。
但是,每次写文章,你还是会烦恼这些问题。真是个喜欢纠结的人呢。
不用想太多嘛,坦白率真地歌唱就好。
要是你感觉“唉,寂寞呀”,不妨就在信里直接对我说“唉,寂寞呀”。
对了,石川啄木写过一首只有一句话,特别不像诗的和歌:
那天晚上我想写一封
谁看见了都会
怀念我的长信。
我真想他写出了那封信。
你呀,也只管写信好了。不如,就写一些“可以吃的信”吧。
期待你明天的小糖果儿~
阿心
6月9日
又及:楼下的薄荷长得好旺,晚上一起去偷几片做莫吉托喝吧。夏天一定要喝这个酒的。
2018年6月1日,一起生活五周年的纪念日,阿心和戈叔相约给彼此写一年的信。
是情侣,是挚友,也是永远的小哥儿俩。
全部收在这里 → 『为你而写的365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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