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 / Anna Kolosyuk
阿心：
没想到，你5岁时就读了汪曾祺的《受戒》，人与人的差距，真是大呀。
我5岁时候在干什么呢？
嗯，好像是和邻居小姐姐跳皮筋呢吧。
要么就是和小哥哥们玩弹球，玩“假赢儿的”，哈，你肯定不知道我在说什么。
那时弹球有两种玩法：“真赢儿的”和“假赢儿的”。
所谓“真赢儿的”，就是赢了之后对方的球就归你了，而我一般都玩“假赢儿的”，赢了之后要把球还回去，当然输了也能把球要回来，可见小时候有多怂。
还有，那时候的家门前，常年垒着一个沙子堆。
现在想起来，那个沙子堆不算小，我和几个小伙伴可以在上面爬来爬去，都不打架。
当然最好玩的，还是在上面掏洞。大家各占一角，从不同的方向开始掏，不用任何工具，就用手，掏出来的沙土，往旁边随手一扔。
我们会约定好谁和谁相连，手碰到一起，就算打通一个隧道。
印象中，我们最成功的一次，是掏了17个洞，彼此相连，沙子堆仍然完好，没有坍塌。
我和小伙伴们看着眼前的杰作，身上、脸上沾满了沙土，而胳膊是重灾区，潮湿的沙土从指间蔓延过整条手臂，在夕阳下一点点风干、掉落。
你知道吗？
夕阳下的沙子堆是最漂亮的，像个神秘的魔窟，泛着闪金的颜色。
我们总觉得在那些洞口里，会有奇妙的故事发生，说不定还会钻出喷火的巨龙。想着想着便心满意足，各自乍着膀子回家吃饭。
当然我们知道，一定会发生的故事是：第二天，这些洞口已被大人们捣毁，不复存在。
哎呀，我又开始回忆了。
可能真的是到岁数了。
有很多记忆，原本以为忘了，可静下来回想，仿佛还能看见。
我想起住在我家对门的小涛，一个眯眯眼的男孩，和我同年同月同日生在同一家医院的同一个病房，真算得上“不同父还异母”的亲兄弟了。
后来上了小学，我俩又是同班，好到像是一个人。我记得，每年的生日，我都能收到小涛的贺卡，上面用歪歪扭扭的字写着：“祝我俩生日快乐！”
我心想，既然你都祝“我俩”了，我就不用再费事给你回寄贺卡了吧。
于是，这成了我俩的一种默契，年年如此。
后来升了中学，我俩虽然不同班了，但还是在同一个学校。每到课间，我们就在楼道里碰面，玩些无聊的追跑打闹的游戏。放学后，照例一起回家。
现在想想，好像我俩从来没有聊过心事，或许是太知根知底了，或许是同一天出生心有灵犀，反正在一起就是傻玩傻闹，没心没肺。
再后来，各自搬了家，升上高中，也不再同校。
在那个沟通不便的年代，一个人的朋友圈不是微信决定的，而是距离决定的。
距离近的人，自然就会玩到一起；距离远的关系就会渐渐生疏，这是没办法阻挡的事情。
而我一向逆来顺受，面对这样的变化，也只是在内心小小挣扎一下，然后很快和新的伙伴们打成一片。
不是绝情，而是我很早就意识到，人与人的亲疏远近，不是一件可以掌控的事情。
我在高中里，人缘很好。
每到过生日，都会收到一些礼物，摆在桌上、堆在脚下，很有幸福感。
印象最深的是高二那年的生日，我收到了一张周杰伦演唱会的DVD、一只毛绒流氓兔、一个不停唱着“致爱丽丝”的八音盒，还有一只印着新世纪福音战士的水杯……
我正暗自嘚瑟，突然听见门外有人叫：“嘿，你是那谁谁谁吧，喏，你的信，朋友托我捎过来的。”
那是个淡蓝色的信封，封口处贴着“周杰伦”的大头贴（嗯，那时候，仿佛其他明星集体消失了一样）。
我小心地撕开，取出贺卡，轻轻打开，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照在一行歪歪扭扭的字上面：“祝我俩生日快乐！”
落款毫无悬念：小涛。
一瞬间，我的心像是被来自童年的一道闪电击中。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我的好兄弟啊，这么多年了，咱不练练字吗？
回忆至此，我有点想小涛了。
我还记得他那双眯眯眼，仿佛是经过艰苦卓绝的努力才睁开的，难怪眼神里满是死里逃生后的无辜。
我还记得那时经常去他家吃饭，他的奶奶手艺很好，只是他家常年在桌上摆一盘煮蚕蛹，让我很不理解。
我还记得……哦，对了，刚才我说我俩从没有谈过心，是记忆出了偏差，其实是有过一次的。那是在放学路上，他告诉我他喜欢上班里的一个女孩，是谁谁谁。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忍住告诉他，我和他喜欢的是同一个人。
然后那一路，我们俩没再说话，直到第二天，又没羞没臊地混在一起。
阿心，昨天一起看《我的少女时代》，你问我为什么喜欢一个人，不可以直说。
我想告诉你，在年轻时候，无论是爱情也好，友情也好，心照不宣都是一种美妙，说出来反倒失了味道。
选择不说，不是不够勇敢，而是过于勇敢。
勇敢到误以为多年过去，还能和对方在某个街角偶遇，然后和好如初。那时的我们并不知道时间的杀伤力竟如此之大，会不动声色地，慢慢消磨掉一段曾经无需多言的情感。
所以后来的我们，才学会了另一种勇敢。
相比而言，小涛要比我勇敢，你也要比我勇敢。
而我，始终没有寄出一张贺卡，与小涛也没再见过。
对不起，不想搞得这么伤感。我觉得，至少我现在比以前勇敢了，遇见喜欢的人，我愿意直接告诉他/她，而不再交给时间。
这是你教会我的。
你知道吗？每次看到你那么上赶着搭讪喜欢的妹子，我都觉得你特别勇敢。
你告诉我：喜欢一个人，就要告诉他并让他感受到，一定会得到好的回应。
我默默记在了心里。
原来这么简单的道理，我竟一直都不懂。
今天先写到这里了，期待来信。
子戈
6月6日
2018年6月1日，一起生活五周年的纪念日，阿心和戈叔相约给彼此写一年的信。
是情侣，是挚友，也是永远的小哥儿俩。
全部收在这里 → 『为你而写的365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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