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场酒

接到通知单位要对离退休困难群众开展慰问，分管机关的刘局长带着我来到小镇。小镇很小，小到只有一条街，小到所有的人都是熟人，小到一家开火做饭，满街知道他家的晚餐是什么。我们要慰问的是仙哥。

我们是早上十点多到的，他还没起床，刘局使劲敲门才把他叫起来。他拄着拐杖开了门，看上去非常苍老，头发乱糟糟的，胡子拉碴一脸，衣服也没扣好，错了一扣就整行歪掉了，斜斜歪歪地挂在身上。

刘局走了屋子，边走边说：“仙哥，单位安排我们来看看你。”

仙哥说：“我有什么可看的，要看也是看笑话。”

刘局说：“谁笑话你了？你一直是个传奇。”

我好奇地看着仙哥，为什么大家会叫他仙哥？为什么刘局说他是个传奇而他自己却说是个笑话？这个人究竟有着什么样的故事呢？

刘局看出了我的疑问，主动讲了仙哥的往事，那年仙哥刚刚从学校毕业被分配到镇国税所，从事税务收缴工作，镇上有三家酒厂是公认的硬骨头，哪个干部去都白搭，税是一分不交的，仙哥初生牛犊不怕虎直接上门去收税，第一家看他还是个毛孩子，开玩笑说喝赢了酒厂老板马上就交钱，仙哥当天喝了8两高度白酒，收上了第一家酒厂的税。

接下来两天，仙哥如法炮制，以1斤半拿下了第二家酒厂。在第三家酒厂，仙哥喝了2斤1两，老板醉倒前说：“你是酒仙，我不行了。”

仙哥一上班就成名了，从此镇上男女老少都尊称他为仙哥，喝酒无敌手。

原来仙哥的称号是这么来的，我恍然大悟。仙哥当年年少轻狂，艺高人胆大，也算是个风云人物。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到需要慰问的地步了。

看时间快到中午了，刘局说请仙哥去外面吃个饭，仙哥说懒得出门，变天腿疼得厉害。刘局打电话给熟悉的小馆子，让人送了酒菜到家里来。

看到酒，仙哥的眼睛一亮，嘴唇颤抖着说：说“喝一点儿？”

刘局给仙哥和自己都倒满一杯，说：“陪你喝一杯。”

吃着喝着，两人回忆着往事，有时哈哈大笑，有时又半响无言。不知不觉一瓶酒就喝完了，刘局已经有了醉意，仙哥却精神十足。

我担心刘局醉了不好，想打断他们，故意说：“刘局，你下午还要赶回去开会，这酒今天就喝到这儿吧。”听到我说话，仙哥发出一阵怪异的笑声，看着刘局说：“才喝这么点儿就不行了？你这个位子本来应该是我的。”

刘局也笑了：“当初县里来考核你，本来只是走个程序，哪知道你不认识人家，还借着酒疯要打人家。”

仙哥说：“我哪知道他是考核的，他说我衣冠不整齐，不像个干部。他懂得什么是基层工作吗？气得我要动手教训他。”

刘局说：“教训得好，人家转身就把你的任命文件撕了，我倒要谢谢你，不然也轮不到我。”

仙哥有一瞬间的黯然，又拿出一瓶酒来，刘局反复说不能再喝了，他不依不饶要倒，一个位子难道不值得喝一杯吗？

刘局说：“你还是老样子，一点儿变化都没有。当年不是喝多了也不会摊上那样一个女人。”

仙哥一个人喝了一口酒，叹气道：“当年不懂事，在村里收税，在别人家喝酒喝得迷迷糊糊的，人家说有个闺女我看得上就给我当媳妇，我瞧着长得漂亮的，一口就答应了。”

刘局说：“你媳妇年轻时确实漂亮。”

仙哥呸了一声，说：“漂亮有什么用？她小学都没毕业，根本没有共同语言，这也算了，还好吃懒做，做事不行为人不行，家里一点都不像个家。”

刘局说：“你自己的终身大事，自己不慎重，怨不得别人。”

仙哥说：说“怨别人也没用，我这命太苦了，明明大好前程被毁了，找个女人也是个拖累，半点忙帮不上，出点事跑得挺快。”

刘局说：“命苦也是自己造成的，女人跟着你是为了吃苦吗？你不重名利和感情也就算了，你连自己的命都不重视。你说你为什么要酒后驾车？弄成现在这样子。自己腿弄废了，城里的房子也卖了给撞伤的人补偿，不怪你媳妇要跑，跟着你确实没盼头。”

仙哥又喝了一大口，手开始抖，想说什么嘴唇也在抖，却一句话都没有说出来。

我数了数，仙哥的六场酒，前三场扬名，后三场断送了他的前途、家庭和健康。酒，多少伤害借你之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