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见父亲

  “一个人没了，说什么都是多余的，记着也好，忘记也好，都是活人看重的，逝者已去，再见面大概也早忘了这一世的事”。记不清从哪里看到这段话，忽然想起，源于昨夜又梦见天堂里的父亲，醒来再不能入睡，往事一幕幕......

    父亲一生最骄傲的事曾经是军人！他年少时家境贫寒，兄弟姐妹多，日子过的艰难至极，当兵换上军装仿佛是第一次穿新衣裳。所以他尤为珍惜。他没上过学，在部队时，认真学习，不会的就追着别人问，后来学到能识文断字，读书看报，独自写家信。从中不难看出，他努力有加，更可知部队在他心中的分量。在我年幼的记忆中，父亲终年一身军装！后来因生活变更，父亲不得不外出打工，但无论何时，他都带着退伍证，一枚像章，直到死。正是他的这种军人性格，父亲到哪里都受欢迎。

父亲是个戏迷。小时候，每年春秋两季农闲时，村里都会请大戏。集市上逢古会也邀请大戏。只要有戏，父亲都不错过。让人惊讶的是父亲听后能大段大段唱下来，天生一副好嗓子，唱起戏有板有眼，村里人常夸他。农忙时节，干活累了，父亲就在田间地头高唱一段，庄稼人一片叫好，父亲就更起劲了。

记得是上中学那会儿我特讨厌父亲唱戏，总觉得他爱出风头。不知是青春期的原因，还是叛逆使然，总之很长一段时间我不喜欢父亲唱戏。可是父亲去世后，不知怎的，我居然渐渐喜欢上听戏，特别是父亲喜欢唱的那些戏。不知是年龄原因，还是时间问题，亦或是对父亲的深情的思念，总之，我觉得听戏时，我与父亲很近。他在我的心里。

    父亲一生性情开朗乐观。他最大的心愿是供我们姐弟四人读书。我们求学途中，每一步都有他的艰辛与泪水，他所付出的苦是别人无法知晓的。但他却一生无悔，引以为豪。那时候，学费高，农民困在家里不能挣钱。每到交学费时，一向要强的父亲低下头去借，有的还要利息。每当这时，好多人劝说：别让女孩子读书了！但父亲从不动摇。为了少向别人低头，每季庄稼父亲都精心选种，选种。例如什么庄稼早熟，能赶在开学前换成钱。除了种庄稼，他还种菜、种瓜，闲暇时做点小生意。

    父亲是个有心人，只要听说什么能挣点钱，他就大胆尝试。一次外出时听说当地蒜薹便宜，他临时拉一车回来贩卖。刚开始价格还可以，后来几天，大量涌入价格下跌了。半夜醒来，还听见父亲在叹息。

  父亲喜欢烧菜。他观察葱只有白的部分炸了香，葱绿不但不香，熟透后颜色难看，影响菜品。于是他买了工具深挖种长葱。至今我还记得那葱旺相葱绿的发亮。有一次，贼去偷我家的葱，因为太深怎么也拔不掉，只好走了。我们都高兴地笑了，父亲也笑了。

    如今想起这些，我的心湿漉漉的，暖暖的！是父亲用一生的辛劳支持我们上学，才让我们跳出农门，过上与他不一样的生活。这是他的心愿，也是他的骄傲。只是他还未等到我们好好孝敬他就......

    想到这些我的心就隐隐地疼。父亲健壮的像头牛。六十岁的人扛大包，年轻人都叹服。他性格豪爽，脾气暴躁，做事雷厉风行。直到在重症监护室 见到他，我扑在他身上听不到心跳。那么多管子插着，依着父亲的性格，如果清醒，他会毫不客气的拔掉扔了。我从头到脚摸一边，我不相信呀！我高大的父亲，强壮的父亲，豪爽的父亲，暴躁的父亲，怎么能安心这么躺着？我仔细看看，忽然陌生起来。不知何时父亲的头发白了大半，此时稀疏得很。身体也没有原来高大。我拼命呼唤，幻想他站起来，大喝一声。可是，我们做什么都多余了。

    殡仪馆火化那天，我看见他躺着，那样安详，就像睡着了。我想喊醒他。又怕惊到他。忽然我疯了一样摇晃着，拽着他的手，不知谁扣开我的双手 ，我跑过去再拉，我不让他走！这是最后一面了！我终于累了，坐在地上喊不出声了！我的心疼的像被人深深撕裂,又像是被掏空了。

    我不知那些日子怎么过来的。不吃不喝也不饿，不睡也不困，不哭也不笑。我把自己囚在家里。坐着，傻傻的。有一天，我忽然看见儿子站着，怯生生的，眼里汪着泪，满脸惊恐。我终于放声哭出来了。

    夜里我做一个梦，父亲站在我身旁，不曾言语。我知道父亲的意思，他不希望我这样。

    我从家里走出来，阳光那样刺眼，恍如隔世。我知道，我要好好活着。父亲在天上看着呢。我不会让他失望，我也不能让他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