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见父亲

经久不变的日常

又见父亲，却不是回家过年。

寒假未至，便有幸抢到返程车票，于是放下一切，说走就走。

来之前并没有打电话，既怕提前说了回来会被父亲拒绝，又想着可以偷偷给老头一个惊喜。故意选择卧铺出行，其实也是抱着纪念的心态，以往探家，都以这种方式。

一路上的确找回来无数过往体验，陌生人的互相帮助、卧榻上的择席之癖，将我拉回往日时光。

踏着微微变白的晨光，路上忐忑难安。这个西部城市要比北京晚一个小时天亮，与早起的人们擦肩而过，逆流而上，众人纷纷投来异样目光。

黄河穿城而过的城市

终于到了小区楼下，熟悉的楼道里新装了诸多智能设备，墙壁上张贴着门禁升级和春节放假的各类通知。心想若是赶在春节再来，是不是就连大门也无法进入？

电梯里没有别人，不知不觉到达我的楼层。移步出了电梯，紧了紧身后的背包，一缕阳光透过东侧的窗户射来，恰好将黎明前的黑暗驱散。

走到近前，房门里面咿咿呀呀传来熟悉的早间新闻广播，声音却比以往轻了许多。我习惯性的用钥匙开门，顺时针转了三圈，房门缓缓打开。轻轻探进身子，阳台上那股熟悉的袅袅青烟正缓缓升起。照样是没有开灯，晨曦微弱，却已能视物。

“爸，我回来了……”顾不上脱鞋，我径直向阳台走去，却失望的没有听到那句期盼已久的惊呼。父亲依旧坐在那里，左手拿着一颗剥好皮的熟鸡蛋，那是他常年以来的早餐，右手夹着一支抽了一半的自制卷烟。

老头作势起身，却又停顿下来，一如往常般轻轻说了句“额，你怎么回来了？”对面的母亲依旧保持着慈祥的微笑，黑色相框上却一尘不染。

这个清晨熟悉而宁静，如同许多年前，我的每一次不期而至。不同的是，又见父亲，他的鬓角已经完全看不到黑色，患病多年的那只眼睛再也没有一丝光彩。

简单寒暄几句，我便匆匆躲进卫生间。足足待了大半个小时光景，直到眼角不再湿润，直到肠胃不再难受。每次都是这样，明明是回到家乡，却总会水土不服；明明是久别重逢，却总要伤怀惆怅。

归乡何处？

又见父亲，原先担忧的恶语相迎倒成了多余的顾虑。或许，是我的这次惊喜出现令他感动，才暂时忘记了之前的种种恩怨。或许，人生又都老了一岁，再一次领悟了生活的真谛。又见父亲，我们竟然像小时候那样，重新找回了再次相见的喜悦。

不禁想起了《无问西东》里张果果的那段故事，人世间的所有误会，大概都是来自于先入为主和世俗偏见。或许只有面对面交流，才能坦诚相见。

父亲问我要待几日，都有哪些具体安排？我说下周还要回去值班，计划这几天都待在家中。老头突然就兴奋了起来，我的屁股还没坐热，便要拉着我去菜市场，说是他新发现的一个奇妙去处。

以前这些事情，可都是母亲的专长。出门之前，我看了看母亲的相片，再看看走在前头的父亲，突然有那么一刻，竟然忘了今夕何夕，谁又是谁。

有光，就有方向

路上行人不多，父亲一路大步流星。记得早上他说过，近来身体欠佳，走几步路就会气喘，我便刻意放慢脚步。谁知他却一直没有停下来休息，一直走在我的前头。

过马路时，我先站在他的左边，轻轻搀着他的胳膊，转过头望时，似乎看到了母亲的微笑。走到一半，我又换到右边，轻轻扶住他的肩膀，急匆匆走时，只是看到了父亲的倔强。

一路聊着人生，很快到了菜市场，其实就是以前经常陪母亲来的那个地方。但我假装是第一次来，还不忘露出发现新大陆般的兴奋之情。

父亲熟门熟路的在前边引路，哪家菜比较新鲜，哪家的肉价格便宜，哪家的馒头要比花卷好吃，他都一清二楚。这哪里是从前那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大男人？我既感动又感慨，老人和孩子一样，孩子们会学着慢慢长大，老人们是不是也可以自我成熟？

不到一会儿功夫，我已经左右双手拎满了大大小小的塑料袋，再多一样，恐怕就腾不出手去掏零钱了。就在这时，一只结实的购物布袋张开大口迎了上来，一定是母亲随身带来，只有她常年保持这一良好习惯。

按照轻重顺序装了进去，手头轻松了不少。抬头望去，这才醒悟，原来却是父亲。

又见父亲，他已经不再像个孩子般需要有人照顾，母亲离开的这一年，他似乎已经继承了母亲的各种技能。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一起生活久了，在父亲身上，我总能找到母亲的影子。

也不知是不是我思念母亲太甚，想要在父亲身上找寻那段逝去的爱？我不敢说。

之前通电话时父亲总说，每日生活便是午餐楼下吃面，晚饭牛肉就馍。菜市场里买回来七八斤生牛肉，一到家便见识了如何变成酱牛肉，父亲的手艺又一次令我惊叹。

牛肉面的故乡

午饭也真的是在楼下一起吃的面条，不过父亲依然只吃牛肉面，而我却要尝试不一样的炒面。不过今次，我特意多点了一份小菜，因为听说血压高，多半是少吃蔬菜所致。看到父亲吃菜吃得很欢，我却突然感觉眼中有沙，痒痒的似有泪水流下。

而我检查家里冰箱时，各类蔬菜却是一应俱全，有些都已经开始腐烂。一个人生活，也许真的会嫌麻烦，吃饭越简单越好。

冰箱里的一大块地方，却被几个啤酒瓶塞得满满当当，那些却是我上次回来时放的，没想到这么久，它们却依然静静的待在那里。是不是就连它们，也一直在等我回家？

等我回家的何止是他

忍不住拿出一瓶，生产日期是在7月底，上次我是8月初回来，一打啤酒还没喝完却又匆忙离开。再看保质日期，居然有240天那么久。如果这次没有回来，它们是不是真的就要白白扔掉？

又见父亲，还能把这些留下的酒喝掉，也算值得庆幸之事。可是，那些欠下的陪伴，又该如何是好？

无论是梦想还是生活，只要可以找到真实的成分，都是可敬、可亲、可爱的。

一瓶啤酒下肚，旅途劳顿也欣然而至，不觉有些困意，于是便去里屋睡下。朦朦胧胧之中，仿佛听到外面有人交谈。

隐隐约约中，好像父亲在争辩着什么，另一个声音说道：“小声点，孩子在睡觉”。一如母亲的温柔语调。

我翻个身，抬头看看透进来的日光，揉揉眼睛接着睡去。待会儿醒来，不知会不会有一桌热气腾腾的饭菜？

父亲的酱牛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