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新编:《江南》+《上邪》+《涉江采芙蓉》)

今年的初雪来了。之湄(1)身着厚厚的披风,身旁放着两个小暖炉,坐在她和既白(2)以前常去的那个长廊中。望着一片白,执拗等等待着日出。她没有意识到,自己苍白的脸色已经快和长廊外的景色融为一体了。愣愣地发了会儿呆,她又猛地想起:“呀,快到年末了呀。”接着,长叹一口气:“不知道他会不会回来呢……”
她又忍不住开始回忆和既白的点点滴滴了。手中捧着的,是一株已经枯萎掉的莲花。在之湄毫无规律的把玩下,枯涩的花瓣掉落得所剩无几。好在,提早盛开的梅花给这个后花园带来了一抹红,让白花花的雪不至于存在得这么单调。
忽的,一股腥味涌上喉咙,她只觉得自己的呼吸又艰难了一分。双眼微闭,脑海里依旧满是既白的身影,挥之不去。明知道自己气息在变弱,只要想起既白,她嘴角却尽是笑意。在生命结束时,她在心中默念:“既白,其实我从不曾怪你……”
此刻,东方既白。
《江南》:“江边谁家女,笑抛一枝莲。”
五年前。
听说柳江的景色总是让人流连忘返,之湄很早就想出门看看了。这不,大暑刚过,她就瞒着爹娘偷偷跑了出来。虽然柳江离家有些远,可是能实现自己一直以来的小心愿,好奇与喜悦之情大过天,之湄便把爹娘让她好好待在家的嘱咐抛之脑后。
“啊!是莲花!”
还未走近,之湄便看到柳江平缓处有一大片粉红与翠。她踮着脚尖,捏着裙摆,小心翼翼地朝娇花们走去,生怕自己的步伐会打扰到超凡脱俗的它们。走到江边,却又还是觉得距离娇花们太远。恰巧看到江边有一排木舟,她毫不犹豫地登上了其中一条,悠哉悠哉地划着浆,不一会儿便到了莲花池的中心。之湄很是惊喜,在此之前从未有如此多的花将她包围,更别说是莲花了。她想把它们带回家,于是采满了半个木舟的量的娇花。木舟底下的鱼儿们好似也有同感,都对花红柳绿的美景感到惊喜不已,在莲叶碧波间嬉戏不断。
之湄喜欢户外的蓝天白云,喜欢柳江的碧绿江水,喜欢莲花的高洁,喜欢鱼儿的活泼俏皮。而这一切,现在都让她感到了满足。此情此景下,之湄忍不住笑出了声。
“是谁在那头?”
笑声还未落下,之湄便听见在莲花池的那一端,有人在朝她说话。她立刻静了下来,空气中只闻水声潺潺。
不想,那人竟沉默良久。正当之湄以为那头不会再做声时,却发现背后悄无声息地站了一个人。她吓了一跳,本能地往旁边躲。定睛一看,竟然是一名青年男子。
“不知既白是否让姑娘受惊了?”他眸光微闪,嘴角含笑,温润如玉的声音让这句玩笑话变得有些认真。
之湄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没说话,反倒是快速地将木舟划回江边。上岸后,她有些吃力地将莲花们都抱起来。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她回过神,对着莲花池中央的既白扔了一支莲花:“送你的见面礼!”说完,便笑着跑走了。
那支莲花掉落在距离既白不远的荷叶上。眼看着之湄就要离开了,他朝着那背影大喊了一声:“明年三月三(3),我在这里等你!”
莲叶下的鱼儿不知之湄是否听见了。它们只知道,柳下半昏黄,天边正夕阳。
《上邪》:“君一天如同一年,君一年如同永远。”
江水悠悠,年复一年。
既白早早便来到了柳江边,在万条“绿丝绦”下等待着那位让他无法忘怀的女子。近一年来,他每个月都会作诗两首,不是赞美那女子的活泼、美貌,就是表达自己对她的思念之情。今日,他把那些诗作一同带来了,想要向那女子表明心迹。但……当日自己只是口头邀约,那姑娘也并无回应,况且也时隔近一年了,若她只当自己说的是玩笑话,那……
想着想着,既白在激动中又掺杂着些许紧张。
面前的其他男女相互戏谑,互赠信物,既白心里很是羡慕。姑娘怕是有事耽搁了,我再等等吧,他如是安慰着自己。于是,他真的从清晨等到了正午,又从正午等到了黄昏。眼看着最后一点光亮都要消失在山的那一边了,既白苦笑着站起了身。原来,是自己自作多情了呢……已而,已而。回家吧。
让他意想不到的是,他一转头,便看到了自己朝思暮想的人儿笑靥如花的脸。他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所有的失落便烟消云散。
“家中出了点事,一结束我便赶过来了。还好,你还在。”之湄手上提着一个小篮子,假装平静地解释自己的迟到,但微微上扬的语调暴露着她的开心与激动。忽而,她看到了既白手上的诗作,不禁开口问:“咦,这是什么?”“只是既白对姑娘的小小心意。”说着,既白便把自己的诗作递了过去。之湄好奇地看了几页之后,又羞又喜,却不愿把自己的情绪表露出来,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句:“嗯,知道了。”
空气突然就安静了下来,只听得水声潺潺。过了一会儿,还是既白先开的口:“敢问姑娘芳名?姑娘篮中是为何物?”“小女名为之湄。这篮中之物……算是给公子的回礼吧。”
既白定睛一看,竟是好几十个大小不一的同心结。原来,之湄对自己也是同样的心意……
不经意间,柳树上的喜鹊也四目相对。
半年后,既白找了媒婆上之湄家提亲。不久,两家喜结连理。
既白永远不会忘记,在新婚之夜,之湄用娓娓动听地声音,缓缓地吟咏了《上邪》: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花烛听后无言。它们只是笑看树头结得相思子,夜将墨色泼满窗。
《涉江采芙蓉(4)》:“等风吹,待你归。”
成婚五月后。又是一年春。
“湄儿,此次得命出门,我不知何时才能回来。快则半年,多则……”此刻,屋外的天有些阴,却并未落雨水。之湄一边递上为既白简单收拾的行囊,一边打断既白的话:“好了,不必说了。你尽管放心去,我在家里等你回来。”临行前,既白忍不住发问:“我身为驿使,常年在外。你当真不怪我吗?”
之湄正要转身开门,听得此话,开门的手顿了顿。很快,她将万般情绪化作一个蜻蜓点水的吻,再轻声说道:“等你此行归来,陪我看初雪当日的日出,我便告诉你。”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
之湄又出门去采莲了,她想让既白一回来就看到自家池塘有满满的莲花。她记得,夫君曾经说过,是莲花把他们牵引到了一起,所以,他会将莲花和她视作一生挚爱。不知为何,今年的莲花开得不比从前。她一边哼着采莲曲,一边在心底惋惜着。
既白走了已经三个月了,眼下又到了他们初遇的季节。既白刚离开时,她每晚都以泪洗面,相思之情无人可倾诉。慢慢的,她除了做应做的活儿,还会每日编同心结,每日练习画莲花,借此消磨难熬的时光。每画成一幅,她对既白的思念又深上几分,但她的心却会静上几分。
莲花采得再多,画得再多,想要赠与的人却离家千里远。这些东西,又哪里比得上既白的归来更能缓解相思之情呢?
漂泊异乡两地相思,有情人怀念对方,恐怕愁苦忧伤,以至终老。
转眼,入冬了。之湄的小身板没有躲过寒潮的袭击,她在情理之中病倒了,这一病就是大半个月,怎么也好不起来。
“快,快起身把这药喝了。”既白的母亲心疼地看着之湄。这孩子对既白的痴心与长情她都看在眼里,可驿使的确是份四处漂泊的活儿,她只能替不在家的既白对之湄好些,其余的她也无能为力。
“是今年的初雪来了吗?娘……我想出门去看看。”她乖乖把药喝下,见天还未亮,便想等日出。“好……来,娘给你多加几身衣服。”
之湄独自一人,手里捧着一株已经枯萎了的莲花,缓缓移步到她和既白常去那个长廊中,望着一片白,执拗地等待着日出。
可是呀,她不知道,既白的归家路途遥远。
可是呀,她也不知道,东方既白那刻,便是她香消玉殒之时。

后记:“但见你浅笑依稀。”
天色微亮,既白伸了个懒腰,活动了一下手脚,看着手中的之湄编的同心结,心里有着说不出的情绪。今日,他终于可以启程回家了。
他并不是时常休息延误脚程,也不是到了新的地方就流连忘返。只是近年朝廷战事吃紧,他常常到了新的一处就会接到新的派送任务,以至于这一出门就是两年。
启程前,他轻轻地闭上了眼睛。每当他思念之湄时,他都是这么做的。只要如此,之湄的笑靥便会浮现在他脑海里。仿佛,她就在他的面前,他也从不曾离开过她。
“湄儿,我回来了。等我。”他好像已经可以看到之湄撑着小木舟,在柳江上采莲的模样。
如是想着,他开始了他的归程。
全文完。
注释:
(1)之湄:女主名字,取自《诗经·蒹葭》:“所谓伊人,在水之湄。”
(2)既明:男主名字,取自《九歌·东君》:“夜皎皎兮既明”,天色明亮之意。
(3)三月三(阴历):上巳节。在这日,青年男女相聚游玩,表达爱慕之情。
(4)芙蓉:莲花的别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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