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
所有的内容可能都是绯闻，所有的情节可能都是破事。
夜晚，谢圣敏在他的阁楼里总喜欢来回地踱步。他的步子很轻很慢，好像走在弹簧地板上一样的轻快、晃悠。他是个长得有些臃肿而老气的年轻人，但头发早已有些秃了，还好他每天梳理得比较服帖，没有一丝乱发，全向后脑披过去，倒有些像时尚俊男的样子。但他的鼻子不怎么挺，塌塌的，缺乏阳刚之气。谢圣敏的眼睛有点特异，生来就是眯缝着的，很小很细，在他高兴或生气时眼睛就变成一条细缝。很多人都讨厌看他眯缝着的眼。
这是盛夏的一个夜晚，阁楼里门窗紧闭，开足了空调。这么小的空间里，有四五个电脑主机、两个硬盘主机以及八个显示器同时开着，室内温度当然高的。每天夜里的这段时间，谢圣敏总要把阁楼的地板擦得很干净，还湿漉漉的，让室内湿度稍微凉快一些，然后他把灯都关掉，身上只穿一条三角短裤，在漆黑的阁楼里不停的来回踱步。
每天他都会这样来回踱步，已经形成了一条线路。先走到门那边，再转过身来绕过他的单人小床，经过他的计算机监控桌子，然后沿着他的监控大荧幕前往窗户那边踱去，再返回。谢圣敏踱步的时候喜欢阁楼里暗暗的，只有几个监控的荧幕亮着，而他悠然自得的样子很像一只肥壮的青蛙在走动，样子很自在的。他居住的二楼阁楼里有两扇简易的窗户，很矮很小，只能看见下面老宅院的天井当中一个部分。
有时候他会在开着的矮窗前停下步来，向窗下的老宅院里眯上一眼，看看几个天井里的邻居在忙些什么，看看天井四周邻居家里的情景，谁在吃饭啦，谁在睡觉啦，谁在打麻将啦等等。天井里好几户人家的窗户晚上都紧闭着，窗外的空调机在呼呼地排着热气。就在他家窗户下紧捱着邻居家的一个个空调机，这些开着的空调机排出的热气，明显地都流进他的家里，流进他的阁楼里。
按理说，他的屋子的窗户应该常常关闭的，因为他要每天不间断地开着空调，来保持屋里监控设备的正常温度。但是谢圣敏必须时常要从窗户口望外观看，时常要注意着从窗户口传进来的各种声音，所以特别热的天气外面的热气难免要从这窗户口进来。这些天来，谢圣敏对窗外的情景不想多看了。阁楼里有点热，谢圣敏自有一套清凉法，就像现在一样，把灯都关掉，赤身裸体，在阁楼里来回踱步。夏天已经过去了一半，熬熬吧，不和别人一般见识。再说自己也很累了，忙了一天，该让自己放松放松了。
他谢圣敏所认为的放松放松，当然不是说要去睡觉休息了，或是指要到外面马路上去纳凉什么的。他不想睡，也不觉得热。他要进行他夜晚做的事。在他踱步到差不多时，脚步变得越来越轻，身子也变得越来越凉爽。长久以来的一些淫秽的话题，使他习惯性地自言自语起来。他会嘴巴里不停地骂几个住户，和一些外来住户的房客。
自言自语的习惯已经陪伴谢圣敏多年了。好像从他童年时就开始自言自语了。这可能是他没有兄弟姐妹的缘故，也可能是他常年独处的原因。他不交友，不读报纸，不看电视，也不上网。以前他和他父母的话一直很少，有时一天可能就一两句。谢圣敏也没有亲戚、同事或者邻居交往的习惯。虽然白天他的自言自语比较隐蔽，但夜晚他常常放任自己，尤其在他独处时，他会尽情地像情景式地自言自语起来。
他边自言自语，边做些事，比如用脸盆里的凉水洗一下脸，用毛巾擦去身上的汗等等。他可以在自言自语中和任何人谈话，也可以骂任何人，说些男人常说的下流的话，或者谴责几个总是拖欠房租的房客，或者揶揄几个对他二房东有看法的老邻居。自言自语的习惯，还使他得到了一种虚幻的生活乐趣。通过自言自语，通过他神经质的想象，谢圣敏一直感到某种乐趣而津津有味。但是，有时候谢圣敏的自言自语会失控，就是说，他一不小心在非独处的时候情不自禁地自言自语了，让旁边的人的着实一愣。
老宅院里很多邻居还是发觉了谢圣敏的与众不同。当邻里们用不解的眼神瞧他的时候，他也会向他们白眼。他看人怪，人看他怪。有时候，谢圣敏真像人群中的一个怪物。他也知道人们对他有些古怪的看法，他的父母，他以前的同事，以及认识他的邻居、房客等，常常用别样的眼神瞧他，但他也用异样的眼神瞧别人。
他人即地狱！不屑于理睬别人。
他热爱他的阁楼，虽然他曾经对阁楼生活产生过怀疑，产生过茫然，产生过厌倦。阁楼里是他的一人世界，是他的秘密世界。无数个夜晚，他就是这样过来的。谢圣敏在阁楼里踱步到天色有点灰暗时，就悄悄地把窗户合上一些，把窗帘拉上，就准备他的夜里的工作。他会非常认真地看一下他的监控操作台，上面摆放的遥控器、存储硬盘、台账本和笔等，如果都不在原来的位置时，他会自言自语地说一句，册那！
谢圣敏高中毕业时没有考取大学，后来稀里糊涂地进入了一所邮电职业学校读书。毕业后，谢圣敏被分配到市郊的一家邮政所上班。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谢圣敏向业务主管提出要做邮政所的一名投递员活儿。谢圣敏不喜欢呆在狭小的邮政所营业厅里，给人打包裹、贴邮票、写汇单。他骑着自行车往城市西区做信件投递员工作，顺便看看郊区的风景，结果，谢圣敏老是丢失信件或者就是投错信件，遭到多次居民的投诉。
混了一年后，谢圣敏不得不改做报刊投递员，送报刊的量非常大，尤其是上午的《财金证券报》和《文汇报》，几乎每个公司每个学校都要送的；还有是下午的《新民晚报》，几乎每户人家都要送的。两个月下来，谢圣敏累得苦不堪言，两条腿经常像离开了自己的身体似地，非常的酸痛，而且他的屁股上还磨出了水泡，旧的水泡还没有结疤新的水泡又出来了。最惨的是，又一次谢圣敏送报在沪太路上经过一座桥时，下坡拐弯太急，连车带人翻倒在河堤的树丛里了，他的还有一半的报纸全都飘落到脏兮兮的河里。
他赔了报纸的钱。没有两天，他被邮政所经理辞退了。
从邮政所失业后，谢圣敏开始了像走马灯似地换工作，最短的一次上班几小时，最长的大概十五天就不做了。那时二十岁出头点，他把自己的倒霉以及自言自语的怪腔，统统怪罪于父母，如果他自小不住在这怪怪的老宅院里，或许他完全是另外一个人生。他开始责问父母，为什么我住在一间阁楼里？四面都是木板壁，每天能听到隔壁的吵架、洗澡和拉屎拉尿的声音？在这样的环境里生活，人会不怪吗？父母知道让谢圣敏从小就住在一间小小的阁楼里，是理亏了点。这年头老宅院里好多邻居贷款买房了，但谢圣敏家基本上没钱买房，因为他的爸妈没有贷款的资格。
谢圣敏住的阁楼是他六七岁时，父母叫一个木匠来建的。那时谢圣敏才刚上小学，父母认为谢圣敏还是小孩，住阁楼到读大学可能这里要拆迁了，将就着过，况且谢圣敏父母每天要做当相开生意，还有上医院、每天要就近买菜等等，住在这里还是比较方便的。谢圣敏的父母都是没有正经职业工作的，夫妻俩就行走江湖、买卖货物生活的，也想趁房屋拆迁的机会发点财，比如拿征收补偿款去投资股票啦，再比如拿征收补偿款去买二手房居住，谢圣敏的父母确实是暗暗地想着自己的小算盘，没有考虑谢圣敏的成长和生活空间。
但是，想法没有变化快，后来谢圣敏的父母后悔了！
等到谢圣敏渐渐长大，读高中毕业时，住房被征收的梦却一直没有实现，谢圣敏在阁楼里一住就是十几年。这十几年里，还出现了很多意想不到的情况：首先，老城厢里能做当相的地方越来越稀少了，谢圣敏的父母俩都没有养老金，也没有做当相的收入了，前几十年做当相赚的钱，一部分在股市里不断地贬值；其次，谢圣敏父母的身体越来越迷惑，不知道什么原因，谢圣敏的父母到了六七十岁时，两人每天都待上医院去看病，每天回家里大把大把地吃药，仅有的一点做当相的积蓄，不断地取出来转付给医院了。但是谢圣敏的父母坚持要他们唯一的宝贝儿子，一定要做正经的工作，要每月有三金支付。他们不希望谢圣敏老年时也像他们一样。他们叫谢圣敏不断地找工作。
谢圣敏的第二份工作，竟然是给一家物业公司做大楼保安，是楼巡员。谢圣敏每天的工作是从大楼的楼道里由五层一直跑到四十层，同时他要每个楼层里来回的敲岗巡更，每天这样的楼巡谢圣敏要进行四次。不消说，谢圣敏做了没几个天就觉得他上当了，巡楼员是物业公司里最吃苦的活。
他父母要他坚持住，他爸说，你没有读上大学就算了，就赶紧找工作做吧！他妈在一旁搀和着说，儿子呀，你不能跟我们学，做当相，这是没有出息的。他们给他买了一双耐跑的软底皮鞋，但是谢圣敏还是常常跑得双腿发软，巡到三十层时他经常眼冒金星，口燥舌干。那高区的楼道里阴森森的，夜半只有他一个人的脚步声，但是，有时候谢圣敏恍惚起来，觉得楼道里有个脚步在跟着他，跟着他上楼，又跟着他下楼，让他心里怕怕的。他多次想换个岗位，一直没有成功。由于谢圣敏多次被物业主管看见他在楼道里睡觉，而且，他多次敲岗漏点，一年半后被物业公司辞退了。
辞掉了保安工作后，谢圣敏接着找到的一份工作是在一家涉外宾馆里的做掌勺厨师了。他取得这份工作是花了代价的。在他失业的一年里，他妈在麻将桌上赢了点钱，他妈悄悄的把一千五百多元塞给谢圣敏，让他去一所职业学校培训一门手艺。结果，谢圣敏在一所政府补贴的职业上岗培训学校里，拣了一门烹饪课。谢圣敏在学校里学了半年烹饪的学问，他获得了一张三级厨师的证书。不久，谢圣敏就凭着这张三级厨师证书，轻而易举地进入绿波廊饭店，当一名首席厨师。
这家涉外饭店绿廊波在城隍庙的九曲桥旁谢圣敏进去的时候，绿波浪饭店又在城隍庙里开了一家分店，是专门招待旅游团、外国宾客以及一些政要的。分店绿波廊里的厨师长是个非常严厉而挑剔的上海人。在一次给一个美国商务代表团的晚宴上，厨师长要谢圣敏来掌勺，这次，谢圣敏给搞砸了。谢圣敏做的鱼香肉丝菜竟然刀工不细，咸味太重，客人们尝了一口都退了下来，同时谢圣敏做的狮子头，上菜后都碎塌了，一盘狮子头像一盆肉糊泥了。厨师长要谢圣敏靠边去，他自己重新做了一盆地道的狮子头菜。谢圣敏的厨艺完全有问题，他的三级证书大概是花钱买来的。不久，谢圣敏就被绿波廊老板辞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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