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伽蓝
永定楼赋1.
先前并没有永定楼。
修建永定楼的地方是永定河的一片岸滩。永定河水沿着弯弯曲曲的涧沟流下来,在下马岭水电站压榨出藏匿的闪电,就软绵绵地逶迤到下游去,又在水闸聚而成湖。再向下游去就半干半湿,完全由人工操纵,旱季放些水出来,雨季就随它泛滥,只要不为祸就好。
永定河的这一段河道的确已被驯服了,一点儿野性也没有,许多年都忠厚老实,不再轻易发脾气。
然而,从前永定河并不叫永定河。古称㶟水,隋代称桑干河,金代称卢沟,旧名无定河,常以浩荡淫威鱼肉两岸人家,直到清康熙三十七年,经过疏浚河道、加固堤岸,才温和下来。同时,更名为永定河,并沿用至今。所以,永定河算是一条上年纪的河,它所见过的沧桑变幻穿透了许多时代,洗濯了无数日升月落。河岸边的人面换来变去,民居风物拆了又建,建了又拆,它也只是略略张望一下,又继续顺着河道东去,经过石景山,卢沟桥,一直走几百公里最终注入海河,流入渤海。
先前永定河边并没有永定楼,一直也没有,似乎为这样一条河并不需要建一座楼。当然,先前谁也不会想到永定河边会耸起这样一座因河得名的建筑,每到夜晚就会煌煌着照彻幽幽的水岸。
2.
有许多年,我从永定河岸上走过,脚踩着湿软的泥沙,凝视着波纹织绵般的流水,像一粒沙。有许多年,我乘着公共汽车沿着盘山公路到永定河河口上的滩岸上去,借住在一座漏雨的小房子里,想去了解生命的意义。有许多年,我看着永定河两岸刀削斧斫的山石,渐生倦意,又渐生爱意,再渐生倦意,像面壁的僧人那样经历着内心的熬煎,终于慢慢平静下来。
永定河并不是一条平静的河,它也年轻过,躁动过,受过时光之火的焠炼,经验过我们无法想见的洗礼,一个千年做翻腾变幻的噩 梦,不断改易河道要冲破层层禁锢,渐得博远自在;一个千年又安静下来,静水深流,终接苍阔宏茫。
当我们在某一处岸滩站定,面对缱绻的河水,思绪翻腾,终不可见从前的蛛丝马迹。从前锈渍斑斑的记忆模糊了,多少树影、鸟影、桥影、人影已然拼剪出一片无韵的黑夜,消失无踪。眼前景致,仍然少年青春,不可方物。只是,仍然没有一座楼要耸起来的迹象。
3.
我所居住的村子旁边也有一条河,唐代叫北溪,后来叫清水河,是永定河的支流。
小时候,我们七八岁,十几岁的小伙伴儿们,常常泡在河里:游泳、趟水、打鱼,捞虾;在河岸的树林子里转悠,捉蜻蜓、扑豆娘,逮蚂蚱,用狗尾草穿成串儿,回家喂鸡。这一条河的每块迈石,每块鹅卵石,每片水草、淤泥,每个深水区,浅水湾儿……都为我们所熟识,即便闭着眼也能看见溪流的全貌与一切细节。这条溪已经是焊着我们血液的溪水。
村子中间所对应的河道里有块大石头,石头前有一泓静水,天气炎热的时节,小孩子们就在水里钻来游去,拍溅浪花,不时传来欢悦的笑声。冷了,就趴在大石头上晒太阳。晒热了,又跳入水里;冷了,又上来。
潜水的游戏一玩就是半天儿。有时比一比谁在水底憋气时间长;有时在水下藏一块石头,让另一个人找;有时趴在水面上练习打水;来玩水的人多了,就分成两拨儿打水仗,用手拍出扇形水花,攻打对方的面部,直到对方认输为止。坏孩子,常常偷偷按住一个人的脑袋往水里掼,呛几口水才放过他。有时候,女孩子也加入进来,男孩子们就更兴奋,男孩子女孩子一通混战。男孩子常常敌不过女孩子,一败涂地;也有的时候是故意输,女孩子们个个笑靥如花。更有很多时候,是寂寞的,整条河都少了人影儿,只有一两个孩子冒着阴天下了水,从水里站起来,凉风一吹一身鸡皮疙瘩,又赶快钻进水里,只露两只小脑袋。不一会儿,嘴唇冻得发紫,赶紧跳上岸穿衣服,一边抖一边穿,走出几百米,才暖和过来。回到家里,老妈伸手一挠胳膊一道白印,给一顿好骂,也免不了挨两下打。
天气热到不行,一伙孩子夜里也下过河。衣服都堆在河中间的大石头上,顺着石头的斜坡滑下水去,在水里扑腾一顿。星光月影就这样碎在水面,扶摇的虫声住了一阵又唱起来。水是凉的,等一个个裸赤的身体挨不住,就爬回石头上。星光月影又悄悄拼贴出寸寸光明。石头被晒了一天,是热的。等身上的水干彻,风又暖起来,摸黑穿好衣服,软绵绵爬上公路,回村。河水又安静了,虫声更猛烈的合唱飘向高处。
即使下雨天也会到河里游泳。雨前,先沐风。雨点稀疏打来,就把脱掉的衣裤藏在柳树洞里。下雨的时候跳进水里。豆大的雨点儿弹拨着忧愁的水面,每一颗都在催我们回家。偏不回。偏偏在水里戏浪。各自露半只脑袋,盯着水波四溅的河面,半蹲的身体随着河水摇摆,像蹲在沸腾着冷水的大锅里。雨水顺着黑头皮流下来,渐渐遮住眼睛、口鼻,便手搭凉棚来呼吸。雨停的时候才出水,风很硬,照旧抖着从树洞里掏出衣服,穿好,甩开头发时头皮一阵一阵发凉。有彩虹的时候最好,让彩虹把身体揩干。回到家里,老妈伸手一挠胳膊一道白印,一顿好打,一动不敢动。
好了伤疤忘了疼。过几日上游的斋堂水库放水,一放就是半个月。河道里水流湍急,没过了迈石。河对岸有山坡地,大人们要到对面干农活。村里就修了一座钢丝桥,河道中间一座两米多高的水泥桥墩子,河岸的岩石上拴牢了六七根手腕粗的钢丝错落着。男人们一脚踏一根,两手扶一根,背着篓子与锄镰一软一软地过河去干活。
几个胆大的孩子也就去征服这几根钢丝。平日里也就算了,无非爬来荡去,互相起哄。放水时最练胆子。人一上桥,水流就更急,常常以为水流停滞,钢丝桥向上飞奔。赶紧闭了眼定一定神,再攀再走。有时候,五六个人一起上桥,水向下去,桥向上漂,再有人故意晃动钢丝,尖叫声与大笑声混在一起。也有人被吓得大哭,攥紧钢丝动弹不得。终于被过河劳动的人解救下来,以后好一段不敢上桥。
水库停止放水了,河水仍然喧嚣,这时候就想下河。坐在低处的钢丝上,浪花打着脚面彻骨冰凉,偶有大鱼滑过脚丫。水流比最初放水时清了许多,能看见原来河道里倒伏的水草。于是,就有人在怂恿里跳下水。水流仍然急切,一个猛子就扎出六七米,幸好水并不深,只及腰部,赶紧挣扎着站起来,站也站不稳,仍被水流向下带,脚下水草也光滑,直被推到被水没过的迈石处方定住,小腿也被石角割破了。忍着疼攀着迈石到岸上去。接近岸边,水势就尽了,呲牙咧嘴地上岸。岸上的人也一路追了三十四米迎过来,各各惊出一身冷汗。设若仍然潜泳,顺水漂流,头碰岩石,后果不堪设想。以后大家就不敢在放水时下水了。当然,对这样的惊险,大家都守口如瓶。
劳动归来的男人们有时也加入到我们中间,在河里泡一泡,洗去一身的燥热与暑气,才拖着长长的影子回家。
对于村里的妇女而言,村边的这条河就是她们的洗衣盆。她们常常蹲在迈石上淘洗衣物,水流把汗渍泥土冲到水草间,再拎出来拧开,再洗。冬天的时候,水流也并不全结冰,也去淘洗。两手伸入水中如针扎般疼痛,过一会儿十根手指就像煮好的胡萝卜,北风一吹,手面渐渐裂开口子。
想想从前,多少人曾在这条河边来来回回地走着,过来过去张望着就耗尽了十几年和几十年,有的就这样过一辈子。
每当一个人对河里的每块石头,每条水草,每个晨昏都很熟悉了,也就到了离开的时候,不管他心底是多么恋恋不舍。
4.
修建永定楼的时间在新世纪初。在巨大的历史转折时期,常常有出人意料的事物蓦然出现。
还记得在新世纪诞生的前夜,三个朋友一齐爬黄草梁,明代一段古长城就座落在上面。这是一条三个小时的山路,梁上的风景也早已多次看过,三个人的足迹也早就印在了天津关、十里坪、韭菜坡,以及长城的衰草乱石鸦鸣冷风之间。
然而,也不知为何原因,三个朋友却只想夜爬黄草梁,以迎接新千年的太阳。这个想法让三个年轻人心情大大激动了一番,并且下定了决心。
午夜时分,带足饮食物品几个人抬腿就走。出发的地点是斋堂镇,到黄草梁下面的柏峪村要步行三个小时,再上山又需三个小时。前面的三个小时一直是收音机、闲谈、鬼故事,过了漆黑的柏峪村,又过了夜鸟厉吼的牛家坟,在天津关升起篝火取暖,喝扁瓶二锅头,一路透汗。剩下三个小时山路,落叶丶积雪与沉默,腿脚越来越重,渐渐搬不动身上的厚重的衣物,直想在落叶积满的路上倒下去大睡。只是怕冻伤,又相互鼓励着深一脚浅一脚继续攀爬。好在这山路已走过几次,也算得上熟悉,否则后果会相当严重。
体力透支让三个人渐渐闭了嘴,只剩下挪步与喘息。幸运的是有月亮一路洒下清辉,月光透过衣服,身上的汗也冷了,哈气在帽翅儿与围脖上凝霜叠雪。
这样艰难登高,经过近六个小时的苦熬,清晨六点钟,终于登上十里坪。坪上全是硬梆梆的积雪,在夏季野玫瑰到处开放的地方,只有一丛丛干枯的枝刺,这一片,那一片。风很大,吹在脸上似刀割。人疲倦到极点,倒地就能响起呼噜。
天色却渐渐亮起来,照着积雪枯枝落叶倦人。三人挤在背风处进食:火腿、面包、煮鸡蛋(鸡蛋带冰碴儿),冰水。不敢起火,就着冷风硬雪慢慢嚼碎吞咽,若使冰雪去冻处愁肠。
不一会儿,天色更亮,阴云浮动变幻的形貌可以看见。再向远处眺望,绵绵不绝的野山将萧瑟推向远方。那是一种蕴藏着无限生命力的萧瑟,在枯枝败叶间曾绽放过不可言说的至美。
大约早晨七时许,一轮青白的太阳终于破壳而出,渲染着烂棉絮般的云层,也把一束微温的光柱打在三人的身上与心头。
这就是我所记忆的千年日出,并没有什么特别,却在三人的生命历险中做了一回主角,并把冷漠与温情同时注入他们的生命。
那一年,我二十四岁。那一天,我和两个朋友到野旷天低的黄草梁看日出,而山下的村庄一派阴郁。我们创造了属于个人的历史。
然而,把我们带上山的心力,还要把我们顺原路送下山。我们所努力挣脱的时刻相当短暂,因为太阳并不算正大光明,只一会儿又为阴沉的天空所覆盖。风更冷,像钢丝乱抽,以及积雪,积雪和枯枝败叶。
又是三个小时的山路,上午十点回到柏峪村,在一个朋友家里烤了炉火喝了热水,搭车回到斋堂。 也不过一夜时间,亦如经历一生。然后,倒头就是无知无觉的大睡,连梦也做不出来了。
等到我们各自重生,回味这一次经历,所有的困难反而成了内心的骄傲,尤其是说起那并不动人的太阳,竟要比所有的太阳都生动百倍。的确是千年日出,千年方可一见,千年不是每个人都有幸遇见。
然而,当我们冒着风雪在山顶向远处眺望的时候,目之所及只有:山山山山山。那修建永定楼的地方隐藏在一小朵无法望穿的云彩里,不过是一片枯燥的河滩。
5.
修建永定楼的时候,我还在一所山区小学教书,每天早出晚归。学校所在的镇子是一座古镇,叫斋堂镇。离镇子八里地就是我出生的村子——东胡林村。东胡林村中心地带有一棵老槐树,树龄五百岁。十五岁以前,我一直住在老槐树北边的胡同深处,简陋的房屋紧靠着山坡。
这个胡同人丁不算兴旺。分别住着两对光棍兄弟,一对聋哑夫妻,一户卖豆腐的,一户双职工,几家纯农户。
我家算纯农户,经营几分山地,没什么收入,吃穿都很困难。这从我四年级的一张合照能看出:两条木棍一样的细腿,带条纹的旧
衬衫塞在洗得发白的蓝色短裤里,脚上一双露着脚趾头的布鞋。眼睛斜睨左上方的天空。
那是我第一次照相。四年级,因为被评为三好学生到中心校去受表彰。没有出门的衣服是很窘迫的事,但听说可以照相,还是硬着头皮去了。于是就留下这样一张照片。
照片上还有三个花朵般的女生。两个是同班同学,一个上三年级。我站在中间像一棵傻乎乎的小树。至今我还能体会当时的紧张和无助,与她们格格不入。我也能清晰地回忆出拍照的情形。正当我窘迫不堪之时,拍照的老师按下了快门,于是我斜眼问天的姿态被永远定格。 这一定格似乎也一下子固定了我的性格:羞涩里含着些自卑,自卑又转为自傲,自傲又渐渐演变为桀骜不驯。
照片中的四个人最终都当了老师。这应该是让那些教导过他们的老师引以为傲的事情。
对于我们,似乎进入另一种轮回。当然,终于可以不用脸朝黄土背朝天当农民了,这个想法是一种原始的动力。
照片中年龄最小的女生,和我住同一个胡同,算是近邻。他父亲在乡里上班,母亲在修配厂工作,家境较好。我和她哥哥同班,从小一起玩。在八十年代万人空巷挤在一起看《霍元甲》的年代,她家的十四吋黑白电视吸引着整条胡同的人。我去过两次,后来也慢慢忍住不去蹭看了。原因很简单,不方便。
现在单说这个邻家女生。四五岁的时候,
在一个黄昏突然从村里失踪了。队里的喇叭响起来,也找不到。全村人都没看到,家里人就快急疯。村长发动全村来找,村边地头铺开人手也没找到,大家都以为让拍花的(人贩子)拐走了。
当天晚上七八点钟,从山北边的灵水村打来电话了。说一个小女孩在大街上哭,问起来说是东胡林的,父母叫谁谁谁,就领到大队部打电话。那时候,一村一部电话。这边就赶紧骑自行车去接,一来一去二十里路,接回来已半夜三更了。
第二天细细盘问:只说那天在胡同里玩,一个三四米高的人托着她翻山越岭,一会儿就到了另一个村子。
若再要细问,就哭。大家也就将信将疑,孩子毕竟太小,又受了惊吓。但私下里都以为她遇见了巡山的夜游神。
夜游神长得像巡海夜叉,高大威猛,青面獠牙。有一段时间,天黑就不敢出门。站在院子里,仰观渐渐幽蓝的天色,想像夜游神在村子里转来转去,把两只灯泡一样的眼睛一眨一眨。空气中也掺和着一种惊心。仅仅这样踏实几天,又都淡忘了,傍晚时分的村庄仍然是野孩子们到处乱串的乐园,直到被父母揪着耳朵,穿过明明灭灭的街巷各自回家。
几年以后, 当我每天走上十里路到中心校读五年级的时候,灵水村才从想像的神秘中走近来,因为同班有几名灵水村的同学。我从他们的描述中想像灵水村的样子,借用的却是在东胡林村生活的经验,以及周末与几个同龄伙伴爬上村子后面的北坡张望的情景。仍然是山,仍然荆楚密布荒凉……若再翻过去就是灵水村,而北边那道并不算高的山梁,竟成为去灵水村的屏障,直至今日亦不曾逾越,并将永远不会逾越。
真的去灵水村是参加同事的婚礼,时间在世纪初,喝完喜酒就醉醺醺地离开了,对灵水村并没有多少清晰的印象。这样又过了十几年,在一个朗朗的有闲暇的冬日,才又特意去看了一次,穿街走巷地见识了灵水村表面的古朴安宁,处处皆可入画。
但是,灵水村并不仅以此著名。它引起世人再次关注的原因是它的历史。灵水村灵泉禅寺始于汉代,是北京最早的,现存明代弘治年间重修的门楼。火龙王庙、文昌阁等大小庙宇若干。而使其真正驰名则是明清以来崇尚文化的遗风。在明清科举制度下,村里出过二十二名举人,两名进士,民国初年有六人毕业于国立燕京大学。这样的教育奇迹是在我们这个时代无法理解的,在如此僻远封闭的乡土,在中国北方的一个小山村,是什么样的灵性成就了这样的辉煌记忆?
我们大概只能勉强归因于其风水地理:灵水村,以风水理论择地建村,定四神砂而立玄武(龟形)为村形。整个村庄处于群山环抱之中,附阴抱阳,藏风聚气,东进西收,前罩抓鬏山,后靠莲花山,依山泉而建,水绕村而流,构成天人合一的自然格局。
只是灵水村后来便没有水流绕村而走,只有几口古井。于是这里的灵气也就随着环境的改变而渐渐消逝,无法继续昨日的辉煌,只剩一丝挽不住的记忆供茶余饭后闲谈。
随着文化旅游业的兴起,隶属斋堂镇的另一个明清古村——爨底下,凭借商业运作以另一种面貌重新出现在人们的视野,成为闻名遐迩的旅游景点。而灵水村仍然在半梦半醒中艰难度日,让我们不得不慨叹历史的无情:所有的选择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完成。正像永定楼的蓦然耸立一般,似乎一夜之间事情就成了。从此,在京西的土地上,多了一个庞大的仿古景观,之后,所有的生活就开始了围绕着它的旋转。
6.
公元二零一七年正月十五,我们一行人去清水涧的庄户与千军台村看古幡圣会。起会、走会……村民们身着盛装庄严地演绎着一整套敬神祭神仪式。
清水涧历来以采煤为业,所祭拜的主要是窑神,慢慢增加至各路神仙,成为众神下凡的盛会。神仙们端坐在手工刺绣的古幡之上,迎着烈烈北风,朗朗艳阳巡行。狭窄的山路上,四里八乡赶来的人群熙熙攘攘,组成一支兴高采烈的河流在山野的梦境中流淌,断断续续构成几百年的民俗文化奇观。
走会的艺人大多是庄户、千军台村的村民,各司其职,代代相传。在二十一世纪复兴于京西,始作俑者仍然是一些六七十岁的老人,因为他们难以割舍的情怀与记忆,处于一种日渐衰败的焦虑中。他们用一生与幡会结缘,亦想让子孙继承这样的事业,却只能徘徊于一种没落与尴尬里。为此,他们被风刀霜剑磨砺的面孔将密布思虑过度的皴裂与褶皱,却并不能有多大的改变。
只有在每年正月十五,两个村的村民再次赶来,将神幡高高举起,淹灭于浮华尘世里的
回忆才会暂时显出斑驳的旧影。
在狭长的山路旁边,有一条干旱多年的涧沟,沟上浮桥数座,沟通两岸。散落在两岸的十几个村庄也正从采煤业的夕照中渐渐安宁下来,有的村子只剩一片残垣断壁。
这条干涸的涧沟直通色树坟水库,永定河支流清水河将地下水源源注入形成平湖。水库四面的山峦颇具特色,山体灰白,点缀着秋天的红叶黄叶,倒映在一片碧波之中。
壬辰年,公元二零一二年,仿黄鹤楼修建永定楼,有文字介绍:“永定楼平面形状为十字形,整体高62米,台基高12米,宽53米,高50米,底层外檐柱对径为30米,共5层,攒尖顶,层层飞檐,四望如一。每层檐下施单翘单昂五彩斗拱,外观形象美丽庄重。在各层屋檐上,配以外向挑出的平座与走廊,便于远眺赏景,俯瞰永定河。”
同年,从东北迁居京西多年,供职于龙泉镇的柴华林作永定楼记一篇,勒石略记政府出资修建永定楼的情况。
同期修建的尚有定都阁,据言登高远望可揽京都全景。
夜色降临,两座仿古建筑就同时点亮,定都阁若浮在半空的蜃楼,永定楼若沉入人间的巨大灯塔,用影子焊接着永定河静穆的河水。
仅仅几年时间,这座叫做门城镇的小县城,林立的高楼耸入云霄。从楼上的一扇窗子远眺,永定楼忽然变得矮小了,只剩一个古典的琼顶。
在这个时代,我们将用这样的速度与意志凭空创造历史。只不过遗憾的是:至今我没有登过永定楼,亦将永远不会知道登楼远眺所见的景致。在过去或未来的某个晴朗的日子,碧空万里,阳光在永定河水上铺满金子,一条像梦境一样燃烧的大河从永定楼旁边逶迤东去,轻轻汇入永恒的时间。
2017.10.22
伽蓝,本名刘成奇,七零后,教书为业,闲赋诗文以自娱,现居京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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