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徒

好像才二十出头，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自以为这样的老成能够掩盖那脆弱下心脏，没有一张历尽沧桑的脸孔，那还闪耀光芒的眼睛一直在透露着各种弱小，害怕感情的触碰，害怕去迈出每一步，曾想着这样过一生未尝不可，反正一生好像也没多长。

一个叫客徒的人一直都有着这样的想法，自己这样失败，浑身沾染着罪不可赦的恶，以为自己经历了很多事，结果一直还是逃不开几年前的那件事，想着，自己活着连赎罪的资格都不够吧，还是早早地死去吧。

从很久以前就开始了，他特别害怕人群，在人多的地方他会觉得恐慌，脑海中有个声音一直在逼迫他，为什么你还活着？这一切不都是因为你的弱小导致的吗？慢慢地，一个人待的时间太久了，正常的交流沟通似乎在他看起来是那么困难。不过，他也想着，这样虚伪的世界，一个带着刺眼目光的世界，也容不下肮脏的自己，多年之后，才发现原来自己才是活得真实的存在。很多时候，人与人之间的交流，只是各取所需，从彼此虚伪的言语中获得短暂的满足感，然后在不知道哪个时刻突然清高，满脸嫌弃这个肮脏的人际关系，不过没过多久又开始如吸毒般地渴求着那丁点的满足，也许，只有那一刻才觉得自己活得像个人。

他还记得，当年路旁的那棵不知道品种的树是那样茂盛，每到盛夏的夜晚，附近的人都出来了，各家搬着凳子坐在树下，听着各自的家常，偶尔会有蚊子发出嗡嗡的声音，然后拿着蒲扇左右摇摆，赶走了蚊子和燥热。那棵树在那很久了，某一天，不知道是哪家人嫌弃落叶太多了，于是就把树砍了，好像也把夏天一丝的清凉给砍了。

也许是当时年幼无知，或许可以说是活得简单，那时不正是这样吗？生气和喜悦从来好像都不需要理由，可以为了一个新玩具欢喜好几天，也可以因为伙伴的一个举动而几天不理对方，高兴也好，生气也罢，都是那样匆匆几天。很多情况下的童言无忌慢慢到了后面才发现是弥足珍贵的存在，因为在那个时候，一句话好像就真的是一生的事，从未想过以后还有多长。他当时还记得这样一个女孩，要说能记住这个女孩，还是因为一根五毛钱的冰棍，现在看来，五毛钱是很少的存在，就连一根最便宜的冰棍都很难买到，但是对于当时的他而言，这样的一根冰棍是一种炫耀，就像是在跟全世界的人炫耀着说，这根冰棍只有我有，你们都没有。所以理所当然地这个女孩就成了他围绕的中心，持续了一段时间后，原本他以为在以后会发生点什么事情，只是那个女孩待了一学期后就走了，他心里的想法才刚冒出来，就被打击下去了，就像一撮小火苗才冒了丁点火就给灭了，他心里当时就是这样想的。

不知道为什么，他最近总开始回忆之前的事了，这些事情中有喜悦的，也有悲伤的，刺激的，不过大部分都是那些平淡无奇的事，而这些平淡无奇的事又恰巧构成了美好的存在，应该可以说，所有平静的生活都是美好的，比如说，那个和他在音乐课上说话被老师抓到的女孩，在某段时间，他应该是高兴的。

说来也奇怪，即使他做了很多看起来很槽糕的事，但是好像没人认为他是坏人，或许如同太宰治的《人间失格》中的叶藏，是一个连神都认同的好孩子。他很普通，是的，就是那种看一眼就会忘记的普通，也正是因为这种普通才让他活的简单。

从来不会失眠的他，不知怎么最近很长一段时间都要很晚才能入睡，而且很容易被惊醒，然后常常出了一身的汗，只得起床喝口水坐在角落发呆，有时这样发呆就是整个晚上，也不知道在思考什么，也许在想自己什么时候该死去，也许想明天早上要吃什么好，不过，这整晚就只有黑暗拥抱着他，没有任何声响，只有略微的呼吸声，还证明着他还是活着的。

小时候的他是个很喜静的孩子，不愿与其他孩子交流，交流的圈子也就是身边的几个人，所以对于身边的人特别依赖，几乎到一种变态的地步，一直持续到中学的时候，这种痴迷的依赖让他很容易受伤，随随便便的一个人都能住进他的心里，但是从不久留，日子久了，这颗心也就千疮百孔了。

又是一个阴雨的天气，空气里的那种潮湿的感觉，仿佛也让某段思绪带着些许湿润。他在下雨天很少情况会出去，因为他认为这是一个适合睡觉的天气，一个人躺在床上，蜷缩在被窝里是特别有安全感的，而这种安全感是他自己可以掌控的，不过曾经的一段时间他是喜欢下雨天的，因为那个时候，她还在，后面她走了之后，就愈来愈变得讨厌下雨。

对于他来说，很多事情不是坚持就可以有结果的，他也深知这个，只是有时候他还是希望那个时候可以坚持下去，或许坚持了，结局就不一样了，也许这个解释只是给自己一个逃避的借口，心里或多或少能够得到些慰藉。等慢慢到了以后，自己的无能显露出来，再怎么坚持也无法改变，把整颗心血淋淋剖露开，然后痛到灵魂里也无法赎罪。

和往常一样，坐在沙发上看着外面的淅淅沥沥的雨，雨给人的感觉并不大，却有种奇异的力量，就像是要拼了命一般洗去这世界的肮脏，身体的污秽，也有灵魂的。茶几上刚刚倒了杯热水，他不喜欢喝茶，来他家做客的人也很少，所以他很少会去买茶叶的。杯里的热气一直冒着，仿佛屋里的温度也提高了几分。

“徒，你还睡啊？天天睡天天睡，难怪这么笨呢。”

迷糊中，他听到一个声音，这个声音很亲切熟悉，但又好像是很久之前。慢慢睁开了眼，看着那张笑脸，心里顿时感到温暖了，幸好她还在。随即，他嘟囔着回了一句。

“要是以后真变笨了，那也是因为你，你得负全责。”

“好好，我负责我负责，本来就是笨嘛。”女孩笑嘻嘻地跟他说，他看着这张纯洁的脸，满脸无忧无虑，心里仿佛也是充满着阳光，想着，这样一个美好的世界，就这样保持下去就好了。

女孩叫叶子，很普通的一个名字，长相也很普通，干干净净的样子，让人看起来很舒服。第一次见到她是初二的时候，她是插班生，初二的时候因为某些原因来到这里，然后阴差阳错地分在和他一个班。

原本初中的生活普通得像一潭死水，但是当她来了之后，徒的生活发生了变化，变得越来越不像之前的自己，或者可以说，这一生总会遇见一个可以让自己心甘情愿发生改变的人，徒想着，那个可以让我改变自己的人就是她了，从一开始遇见她，他就知道了，这或许就是自己想要的了吧。

这样平凡的年纪，十五六岁时的样子，想着，这才是最美好的存在，最美好的年纪，最美好的容颜，最美好的感情。那时的情感不能称之为爱情，说是爱情太简单点了，也是一种肤浅的表述，完完全全就是由心底衍生的一种情感，不掺杂一点情欲还有物质。纯洁，干净，好像所有美好的词语都形容不来当时的一种状态，一切都是那么自然而然，就像是清冽的山泉里鱼的存在。

叶子与徒之间的缘分很奇妙，原本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就已经很难得了。徒一直觉得最捉摸不透的就是缘分二字，万事莫强求。可是又有多少人在强求着那本该随缘的人，以低贱的姿态渴求那点缘分。

很多时候，一直都是叶子在说，徒在旁边听着，偶尔地回应两句，然后说着前言不搭后语的，神奇的是这种状态下仍旧能明白对方的心意，每当看着对方的眼神时会心一笑，一种不言而喻的默契，仿佛这事就成了两人的小秘密。

天空的阴霾仿佛让人感到窒息，徒身边就只有叶子一个朋友，而叶子有很多朋友，但是不论怎样，徒一直都是最特别的那个，和那些“朋友”不一样，叶子是这样对徒说的。徒也是这样想的，因为他能感觉到叶子对他的感情是和其他人不一样的，他一直坚信着这一点。不过他们之间的感情也永远看起来是那么牢固，感觉会一直这样下去很久很久，只是在徒的心里，好像有根藏的很深的刺，不过也说不明白那到底是什么。

今天徒一直在想，假如自己有一天死了，这个世界又会变得怎样，或许什么也不会改变，不，还是会改变的，因为叶子肯定会很伤心的。所以徒想着自己得好好活着，至少不会主动离开这个并不美好的世界。之前，徒看了太宰治的《晚年》，里面说到，我本想这个夏天就死去的，但是友人给我送来一套夏天的和服，所以我想还是想先活过这个冬天吧。大概的意思应该就是这样，徒在没事的时候喜欢看书，各种书都看，有时也会想着自杀这件事，不过他并不会去自杀，只是在想，那些自杀的人，是在这个世界活明白了，还是没有活明白。因为徒没有找到一个要自杀的人，所以没法问这个问题，不过，徒想着，自己肯定是活的不明不白的才会去自杀，应该不可能的。

从中学毕业后，徒和叶子的感情好像一点也没有发生变化，就一直是那样。其实说来，在中学这段发生了很多事的青葱岁月里，徒是变了的，变得更加沉默寡言，说的上话的或许也只有叶子一人吧。很平淡的高中岁月，但是因为有叶子陪在身边，所以在徒还是感到挺温馨的。偶尔发生了一件事，然后就突然想要告诉对方，或许在他们看来，仅仅是想分享那一刻的心情给对方。

很多时候都是叶子在照顾徒，无论在生活上还是在学习上。徒的身体不是一般的差，一到换季的时候就感冒，如果季节转变了，那么徒肯定是第一个知道的。徒每次感冒一般是不吃药的，只有等到有点严重了，才会去考虑吃药，但是叶子一发现徒感冒了，哪怕丁点的流鼻涕、咳嗽呀，直接备好各种药胁迫着徒吃下去，导致后来徒感冒了吃药的话一直得过很久才能好，有时，徒在想，是不是叶子这货是故意的，吃着吃着抗药性变强了，所以现在才这么难受。

一天一天的日子如流水般度过，沿着重复的轨道不停歇，只是偶尔发出一两句感叹，这么真实的生活让人觉得很恐慌，就像是原本一直紧握在手中的幸福，突然有一天从指缝中溜走了，无论怎么用力抓紧，还是没法抓住，只得静静感受些许残存的温热，才明白一切都是发生过的，一切都是真实的。或许从叶子在徒心中成为一个无可替代的位置后，徒就开始变得不满足了，变得更加有贪欲了，希望把自己的一切都交给叶子，口口声声可以说这是不求回报的付出，但是心里却还是有那么一丝期望，叶子也能对自己付出一切，当然事实也是如此，叶子对徒很好，叶子对很多人都好。

偶尔叶子遇到不愉快的事，徒只是静静地坐在边上，也不做任何表示，比如各种安慰的话语，或者一起痛骂那件不愉快的事和人，这些事情在徒看来是很傻的，徒也认为这种方式并不能给到叶子任何帮助，认为叶子会自己处理好的，自己要做的是陪在叶子的身边，等到想哭的时候，能够用自己的肩膀稍微让叶子停靠会儿，徒一直都是这样的。

两个人就仿佛是出于这个世纪的最终章，所有的顺理成章，所有的自然而然，有一天的大火会烧毁这个世纪所有的存在，而其中的灰烬在亲吻下又给了这个荒芜的地方一丝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