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到中年万事休。有时会半夜惊醒,泪湿枕衾。每逢此时,我就会披衣坐起,扭亮台灯,记下梦里的一些场景。这次是梦到儿时的家乡。
小时候,经常看到富足的邻居裴有禄每逢饭菜不好吃或者吃不下时,都会把锅里盆里碗里的饭菜倒进家门口的小溪里,然后伏在栏杆上看着溪水中的小鱼翻腾出水花。那种感觉,很容易使我生出幻觉,仿佛小溪是个私家鱼塘,而裴有禄则是个豪横的塘主。
说起家门口这条小溪中的小鱼们,后来真的是活得比在逃的凶犯还要苦逼,随时随地都有被追踪抓捕的风险。在纯净溪水中生长的小鱼当地人叫“溪坑鱼”,肉质鲜美,从前价格不贵,如今市场价却能达到八十元一斤,还不一定保证供应。
稀少,且价格昂贵,注定了它们多舛的命运。隔三差五,村子里不是来了钓鱼的,就是来了撒网的。最具毁灭性打击的是电箱,不管大小,一挨着电流,肚皮向天,小命玩完。来捕鱼的人大概都是天生的文盲,溪坑埠头上一年到头竖着老大一块禁止捕鱼的警示牌,然而利欲熏心利令智昏的渔人们和为饱口腹恣杀生禽的一众食客并不见谅,牌子形同虚设。
半夜惊醒为小鱼,的确是有心电感应的,因为我和堂弟曾一直是这群小鱼的守护者联盟,我们小时候看裴有禄喂养的那一群小鱼,是有期望的。期望鱼子鱼孙们已经肆无忌惮长大,能苟活性命于乱世,子子孙孙无穷匮地繁衍生息,为这黑白世界增一些色彩。我想得更多的是,如今生态环保,要见山见水见乡愁,小鱼们无忧无虑活得应该更加自在。
梦境是无比清晰的。我刚高兴了三十五秒,堂弟无奈地说,昨天不知打哪儿杀出了一批人,大人小孩七八个,开着两辆车浩浩荡荡地来了,又是轰水,又是拉网,在小溪里嘻嘻哈哈折腾了一个下午。堂弟像头焦灼的驴一样,一趟趟地把头伸向栏杆边,打探战况,暗中祈望小鱼平安。好不容易等他们欢天喜地撤退了,堂弟赶紧扔下了一把红枣皮试试,结果不出意料:“养了”好久的那一大群鱼儿们果然无影无踪了。
我心生不满,嫌弃堂弟不作为,难免冲他发牢骚。他说,大哥,你如果有权,可以颁布法律,让警察出面制止嘛,叫他们别弄啊!
我老老实实地承认自己的懦弱:第一我没有出台法律的权力,我是仅仅是守法的模范。第二我无法为一溪鱼擅自动用警力,司法衙门是专政机关。第三即使我去到现场也无济于事,他们七八个大人小孩至少应该有四个彪形大汉,我怕他们揍我鼻青脸肿抱头鼠窜。
这就是一个社会层面弱小者的悲哀和虚伪。心里有所谓的正义,却唯恐遭来报复,不敢表达,不敢承担。在这一点上,我觉得我还不如上邻居裴有禄养的那条中华田园犬,虽然它的力量和人相比起来悬殊巨大,但至少它恼火了,敢“骂”了,而且还是持之以恒的、真性情的骂。
我希望梦境与真实相反,宁愿相信山清水秀国泰民安,不知能不能如我所愿,一切等天亮了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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