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来幽梦忽还乡

作者: 张媛媛JUNE | 来源:发表于2017-01-05 23:33 被阅读0次

          老街上有一家表店。阿辉的爸爸是店里的老板,待人和气诚实。这是这座小城唯一的一家表店,里面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钟表,有落地钟,老式座钟,还有各种普通及新奇样式的挂钟。阿辉爸爸的工作台就在门口,上面放着各种修检钟表的工具。这是一份需要耐心的工作,阿辉和他爸爸的性格很像,总是不急不躁。

           小狮子对店里的各种钟表充满好奇。尤其是那些老式座钟,看见它们总会让人想起老人,庄严透着亲切,简直是一件不可多得的艺术品。那些齿轮有条不紊地转动,一层叠着一层,翻过来,表的正面却那么简洁明晰,让人觉得:是无数默默的奉献,带来秩序井然的安稳。

           阿辉和小狮子住的很近,阿辉和父母刚开始租的房子因为小城开发需要拆迁,不得不寻找新的住处,于是搬到了离小狮子家不远的商业街附近。这里离他们所在的中学很近。一段时间上学放学之后,小狮子的妈妈偶尔会遇到阿辉妈妈,两家便熟悉起来。阿辉比小狮子大两岁,大部分时间自己回家。于是,阿辉就成了小狮子上学放学的临时护送员。当然,小狮子的妈妈做饭很好吃,有时会炸一些红薯丸子,糖醋鱼,或者烙馅饼犒劳阿辉。阿辉父母生意忙,自然是没时间经常给他换花样,阿辉每次都说:太好吃了。阿姨有时间你教教我。小狮子就笑话他:“你一个大男人学这些东西干什么啊?”    “照顾自己啊。有一天我要去外面看看,世界那么大,不能总待在这个小地方吧。”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呢?算了,到时候我去找你把你领回来吧。”

         “人家是女孩子,干嘛老是叫人家小狮子。太难听了。”  “你不是狮子座的吗?而且你看你自来卷的头发,每次洗完都膨的跟狮子脖子上的鬃毛似的。”  “跟你说过了,我是巨蟹座!户口本上的生日弄错了。”  “那我以后叫你小螃蟹好了。哈哈哈哈。”  阿辉总是搞不清楚星座和偶像剧什么的,他只对学习和球赛感兴趣。阿辉的爸爸以前是军人,还立过三等功呢。在一次执行任务时腿受了伤,所以提前转业回到家乡。

           上学途中有一小段路种满了法桐,小狮子很喜欢那些法桐树。用现在的话说,她是外表淑女,内心女汉子。青春期的年纪,别的女生开始注意外表,她却总是不加任何修饰,连酷热的夏天也是当头顶着大太阳去上学。“小狮子,晒成大黑脸没人追你了。”“我才不稀罕人追呢,我爸让我好好学习。晒晒太阳多好,我没那么娇气。有一天,我也要去很远的地方看看。到时候,我只告诉你一个人。嘿嘿。”    “记住: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先把书读好!”    

          小城一天天变着模样,楼开始变高,路开始变宽,车越来越多,以前熟悉的场院,隔一段时间再去竟然不见了。小狮子有两个好朋友分班以后又搬去其他地方住,一切都不在预料之中却又无法抵抗,人和人,有时真的好像来不及好好说一声再见,就渐渐走远了。所以她喜欢上一句诗: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那天晚上吃完饭,妈妈跟爸爸闲聊说,现在高考时兴“移民”,听说有的人把孩子户口弄到外地亲戚那里,这样就能上好点的学校。爸爸说:“那才有几个人啊。你管那么多干什么。管好自己的孩子就行。”  小狮子想:我要努力学习,这样就能随便报阿辉考的大学。他去哪儿,我就去哪儿。这样我晕车的时候也有人照顾我,嘿嘿嘿嘿。

          初夏的气息刚刚崭露头角,黑板上开始画着中考倒计时,天空不时飘着毛毛细雨,稍微平息了一个个学子狂躁的心。小狮子不经常和阿辉一起放学了,高中晚自习时间太长,阿辉放学时,她已经在家温习完功课了。好不容易凑到一起过周末,阿辉到小狮子家里给她辅导功课。小狮子妈妈给他们拿来水果的时候说:“阿辉,你们真的要走了吗?”

         小狮子猛然抬起头望着阿辉,她在分辨“走”的含义。阿辉看看小狮子,说:是的阿姨。就把课本拿起来一页一页标着重点。“你要去哪儿?”阿辉只说:“你记忆力不错,该背的东西要背下来。高中数学难了很多,把英语语文的时间往数学上倾斜一点吧。……”  小狮子开始坐着不说话,眼泪簌簌地往下掉。“你不要难过。我本来想等你考完告诉你的。”

         “我没办法不难过。我就是不喜欢分离。你要去哪里?为什么不等高考完走?”

         “我大伯在南方挣了些钱,开了好几个店。他一个人在那儿忙不过来,想让我爸去帮忙。而且,他说那里有家医院很专业,对我爸腿伤恢复有帮助。他帮我把户口弄过去了,可以在那里高考。”  “那这里的店怎么办?这么多年了舍得吗?”“没办法。先转交给亲戚吧。”   …  “我没想到这么快就要去其他地方,我以为,会看着你成长,直到你足够勇敢去寻找自己的世界。”  “我当然很勇敢。你放心吧,不管你走到哪里,我一定会赶上你的。”  “你说今年生日想要一个心形的手链,哈,你看,提前祝你生日快乐!”  那是一条粉色的手链,中间有一颗大大的粉色心,夏天一到她就看似无意地提了两次,他真的记住了。小狮子接过手链,紧紧握在手里,好像接过了他的承诺,生怕它溜走。她擦干眼泪,“你放心走吧。我一定会好好学习的,你也要考好,不然我会笑话你的。”

          小狮子,不管是小狮子,还是小螃蟹,都是生命力极强的生物,你一定要坚强地生活下去,就像树一样,努力吸取阳光,不怕雨雪风霜。

          开学不久,阿辉寄来一封信,问候了小狮子父母和她自己一切都好,又说了在新学校的见闻和功课的差别,嘱咐她要努力加油。小狮子本来以为他会说自己要考哪所大学,既然没有,那就写信问他。

         写了两封都没有回信,怎么回事?再写,信没寄到,退回了。这下小狮子彻底难过了,他这就是消失了吗?她去表店附近看,门牌已经换了,里面装修一新,虽然还是表店,但大都是时尚的钟表和手表,灯光璀璨,耀眼夺目,虽是漂亮,但琳琅的商品和满眼灯光总让人有些局促。就像改造一新的城市,越来越找不到自由呼吸的天地。

          大学里的小狮子依旧用冷漠拒绝了所有异性的青睐。她在等着什么,但她又不知道等的是什么。每次回家,她都要去表店附近转转,除了表店,周围的门面似乎每个学期都在换。直到毕业回到家乡工作,她已经渐渐习惯了自己,习惯了在书里畅想遥远的地方。父母很抱歉把她留在身边,她说:父母在,不远游。我还没有积累到远游的资本呢。

          那天,她去超市买东西,回去的路上像往常一样往表店的方向看了一眼。街上正在放着歌:当你觉得外面的世界很精彩,我会在这里衷心地祝福你。她曾经以为这首歌的内容离她很遥远,现在她理解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心忽然一紧,是他吗?她不自觉地往那个方向走去,走到门口,他出来看天空,他还是那样,温暖地一笑:小狮子。她楞在那里,不相信真的是他,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这时,她看到屋里还有一个清秀的年轻女孩,气质很文静,笑意盈盈地看着她。她说:“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他还是那么浅浅一笑:进屋喝茶吧。你不想慢慢听我说吗?


    谨以此文纪念逐渐消失的老店(老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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