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 27年端午节，立柱六岁零两个月。
一连数日的高温，地里的麦子前几天还发着绿，被这一阵干热的风吹过后就一天一个颜色，没几天就一片金黄，也就到了收割的时候。农村老话有“八成熟收十分，十成熟收八分"的说法，这小麦可不敢到熟透后再收割，五月的天就像小孩子的脸，那可是说变就会变的，万一来场大雨，麦子就泡汤了，割完后还要趁着日头好赶快晒干，只有当麦子全部入库后才能得以心安。
进良在端午的前两天就开始下地收割了，弯着腰一干就是四天多，端午节也没歇息。幸亏家里有牲口，割完的麦子用牲口拉到场里，人也少受了点累。割麦，晾晒，扬场，没白没黑地一连干了七八天，一切终于基本搞定，只等着将麦子拉回家贮存了。
估算了一下麦子的数量，进良担心准备的麻袋不够，就决定中午回家吃顿囫囵饭，等下午让芳跟着撑袋子，不到晚上就能把麦子运回家了。
进良顶着个大太阳回到家里，蒲张氏挺着个大肚子正在堂屋里忙活着做午饭，美芳乖巧地坐在灶台前拉着风箱烧火。
“芳她爹你怎么回来了？我还寻思着等炒完菜就让立柱给你送场院去呢。”蒲张氏边炒着菜边问着丈夫。
“麦子都扬完了，就等着装袋子了，等歇玩晌让芳帮我撑袋子，黑天前就装完拉回来了。”进良到水缸里舀了瓢凉水倒在脸盆里准备洗把脸，顺口问道：“立柱呢？没在家？”
“还没回来呢，也不知道跑哪里疯去了。”蒲张氏朝外面看了看，“不过也该回来了。”
“这个时候还不回来，不会是又出去惹祸去了吧？”进良将毛巾放入水中浸湿，拧了拧擦了几把脸说。
蒲张氏本想为儿子说几句好话，但张了张嘴终是没说出什么，她可是真不敢保证自家那个小祖宗会不会闯祸。
老辈儿人都说：“一岁两岁是心肝，三岁四岁有点烦，五岁六岁老捣蛋，七岁八岁狗都嫌。”这话放在立柱身上，实在是最恰当不过了。
蒲张氏就想不通了，明明满月后的立柱始终跟月子里一样的省心和好养，从百岁到周岁甚至到三岁之前，也一直都是村里人眼里乖乖宝。哪想到三岁以后的立柱像是着了魔，像是一夜之间就摇身成了小恶魔，整天东跑西窜，撵鸡赶狗，调皮捣蛋厉害得都在村里出了名，搞得东邻西舍不得安宁，每隔几天就会有人上门来告状，有时候甚至连着几天天天都有告状的。
为此，他爹也不知陪了多少笑脸跟人家赔补道歉，气恼之下少不了收拾他，经常揍得他鬼哭狼嚎，可等他哭完了转身一抹眼泪，照样带着一群孩子上窜下跳，攀高爬低，踢天弄井，弄鬼掉猴的，不淘出个花样那是决不罢休。
“芳她娘！芳她娘——”进良正擦着脸，就听院子里传来喊人的声音，扭头一看，是前街的四婶子，手里还提溜着一只鸡，他的心里浮上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哎，是婶子啊，快进屋吧。”蒲张氏斜着身子应了一声，加快了手里的动作，对女儿说：“芳，好了，别再添柴禾了。”
“哎吆，进良也在家，麦子都弄完了？”说话间四婶子进了堂屋门，看见进良在有些意外，她家当家的还在场院里忙活呢。
“差不多了，下午装完袋子拉回来就行了。”进良回答着去给四婶子搬板凳。
“进良你别忙活，我不坐，还要回去给你四叔送饭呢。”
“也不差这点功夫了，你就坐下在这里吃点再走。”蒲张氏将菜盛出来放在小饭桌上，这才看到四婶手里的鸡，她的心头一颤，忙问道：“婶子，你这是……？
“头晌我跟你四叔都在场院里，家里没人，恁家立柱去俺家找广华耍，一进了院子就窜到鸡窝那里去找鸡蛋。这只老母鸡那时正趴窝里下蛋，立柱嫌弃它立时下不出蛋，一生气就找了根棍子往鸡腚里戳，硬生生地就把这鸡给戳死了。前些天遭了黄鼠狼，家里能下蛋的鸡就剩下这一只，我家就指望着它下蛋呢……“
进良真是没脸再听下去 ，他这是养了个什么玩意儿啊！
"芳她娘，赶紧去抓只下蛋的鸡给四婶子拿回去。"他冲着妻子喊了声，又对四婶说：“对不住了，等那混账东西回来我一定好好地修理修理他。”
“你好好说说他就行，要紧可别揍他啊。我听俺家广华说立柱可愿意喝生鸡蛋了，他在俺家喝过两次，都是刚下出来的，从鸡窝里拿出来磕个口就喝下去了，他也不嫌腥，你说这孩子不是有什么毛病吧？你领他去城里找那个老中医给好好看看吧。“四婶子颇为关心地说，她也不想做个恶人让立柱挨打，可家里就这么一只蛋鸡却让他给祸害了，新赊的小鸡还没长大，她也是没办法 ，再说她也想来说一声让进良带孩子去看中医。
“咯咯咯，咯咯咯……”随着一阵鸡叫声，蒲张氏提溜着一只芦花鸡从鸡舍那边走过来。“婶子，你把这只鸡抓回去吧，下蛋下得可勤快了。”
“那我就厚着脸皮抓走了啊，芳她娘，这只鸡就留给你们杀了吃吧。“四婶将死鸡放在地上，接过蒲张氏手里的芦花鸡，”我回去了，可别让进良打孩子啊。”
“婶子，还是你拿回去做给私塾和广华他们几个吃吧。”蒲张氏拿起地上的鸡追到了门外。
“我都抓了你家下蛋的鸡了，再说你也快生了，就吃了好好补补身子吧。”四婶说着加快了脚步，人很快消失在拐角处。
暗暗叹了口气，蒲张氏提溜着鸡回身进了院子。她听到四婶跟进良说的话了，立柱没什么病，就是清明节煮鸡蛋时碰碎了个鸡蛋，当时他正在身边，一时淘气就把鸡蛋生喝了下去，谁知道这一喝就上了瘾。
后来有一天那只芦花鸡刚下了蛋就被他当场磕碎喝了，他就又瞅上了新下的鸡蛋。前些天带他回娘家，他就整天守在鸡窝前等着鸡下蛋，最后等不及了就把鸡拖出来用棍子给捣死了。娘跟嫂子一向宠他没有深究，她回来也没敢跟进良提。
今天这场揍肯定是免不了了，她可一定要硬下心来，让他吃些教训，把这怪毛病给戒了。
“娘，娘，我回来了。”蒲张氏进了堂屋，将死鸡放在灶台旁，刚要跟丈夫说话，就听到立柱的吆喝声，回头一看，立柱满头大汗，手里捏着两只麻雀跑了进来。
“爹！”看到坐在小饭桌前的进良，他一下子止住了脚步，有些心虚地喊了一声。爹今天晌午怎么回来吃饭了？不是在场院晒麦子吗？头晌出门时娘还嘱咐自己早点回来跟爹送饭呢。
灶台前那是啥？怎么那么像广华家的那只鸡？一定是他娘来告状了，哼，还让我叫他小叔叔，真不够义气，我以后才不去找他耍。
看着儿子那一身的泥土和草稞，再看他那一脸明显的心虚，进良心中的火噌一下就窜了起来。
“你给我说说，你头晌都干了什么好事？”看他站在那里低着头，眼睛还在滴溜溜地乱转，他终于忍不住了，一把将他拽过来用一只胳膊夹着，另一只手脱了鞋子对着他的屁股就抽了下去。“我让你不听话，让你不学好！……”
“爹，爹，我以后听话，我再也不吃生鸡蛋了，再也不捣鸡腚了，真的，爹，我再也不敢了……”立柱边哭边喊，使劲挣扎着。生生鸡蛋有啥好吃的？他都要吃够了好不好？为了屁股不开花，他决定从今儿起要与老母鸡和生鸡蛋一刀两断，还要专捡爹爱听的说。
“他爹，你消消气，他已经知道错了，也说了会改的。”看着丈夫一连抽了儿子七八鞋底，一旁的蒲张氏还是忍不住心疼地上前劝说，同时呵斥着儿子：“你以后还敢不敢再犯了？”
“不敢了，爹，娘，我真不敢了！”给根杆子就往上爬，立柱赶紧做出保证，“要是再犯就让爹把我的屁股蛋子打烂了！”
“中午不准吃饭，到东墙根那边站着去，不喊你不准进屋！”连轴转干了八九天，又折腾了这一阵，进良感到一阵乏累，遂松了手将他放开，指着外面的院子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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