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前的秋天,有一部我喜欢的电影上映,《刺客聂隐娘》。等风,等云,等飞鸟,等出来的电影里风光有古意,剧中秋草凋黄,山岚流淌,正入我心。
每年秋天我都会去看银杏。其时身体抱恙,许久没有上山。心里却一直惦记着山中草木。姐姐知道我心愿,她说她生活的城外有古老的银杏树,邀我前往。随意寻个周末,与她一起辗乘车,辗转几番,还在山中借了她婆家远房亲戚的摩托车,一路逶迤,最终抵达村落,天色沉沉,隐隐有雨。
站立在我们眼前的一棵棵古树,恰是唐朝的银杏,已有千年的树龄,高大,粗茁,二人合抱犹有不足。
我们在银杏树下站了一会儿,秋风裹来,黄叶翻飞,地面已有厚厚一层金黄。唐朝的银杏静默不语,我却觉得,已在心里已经同它们说了许多话,那些隐秘的、不安的、愁苦的心绪全都消释,片刻的宁静弥足清晰。
草木如故友。走了那么久,只为你而来。
斜雨丝丝,有清冷意味,山中秋天凉意更甚。我们继续往山的深处走,没走几步,忽遇一片“红树林”——鲜亮的红果,颗颗簇簇,密密匝匝,挂满枝头。这饱满明艳的小果在灰色天空下,有鲜活的色彩,直直地闯入眼帘,仿佛自古老的岁月里走出来。
原来,这就是茱萸。遍插茱萸少一人的茱萸。曾在春天看过它的花,红红的茱萸果却是从来不曾真正见过的。
茱萸,终于与你初遇,在我各种悲喜交集处。不必多说什么,只是拾阶而上。
木心先生说过:如欲相见,我在各种悲喜交集处。
山里天气瞬息万变,沿山而上的途中,秋雨淅沥,不大一会儿工夫,山色空濛,云雾飘渺,斑斓秋山变成水墨画卷,银杏金黄,茱萸彤红,一切美的不甚真实,那秋山,虽无太大名气,却是极美的,几乎和《刺客聂隐娘》里一样。世上好的风景,有时只能是偶遇,植物也如人,也讲际遇,遇见了,就不会忘记。
早春茱萸花开时,我还暗暗想着对于茱萸来说,如欲相见,何必等到九月初九日,茱萸红遍少一人。今日,恰是九九重阳,家乡人重视九月九,未必一定要登高,看望老人倒是不可少的。离人久久不归,自奶奶之后,外婆、外公先后离开,家中已经不过重阳好几年。万千思念,无处安放。
不说寥落的,单说草木吧。其实,茱萸花和茱萸果都是热闹的,三月茱萸开花,枝头鹅黄,春意明盎。
茱萸的花苞,一开始是紧紧包在一起的,待到全开,花骨朵便舒展开来,像一团短丝线,毛茸茸的,有暖意。迎春花的金黄,热热闹闹的灿然,让人觉得明亮,而茱萸枝头的鹅黄,也是嫩的不得了,星星点点,像春天的灯。二月二,龙抬头,抬头看这一树树金黄,也是乐事。
茱萸的花植物里也有一夜出名的“网红”呢,当年《甄嬛传》热播,多少人忽然对夕颜花感兴趣,如今茱萸也算植物界的网红,虽然它一年只红一次,时间点是农历九月初九重阳节。
人人皆知“遍插茱萸少一人”。除却王维这传诵千古的佳句,苏轼也有写过“酒阑不必看茱萸,俯仰人间今古。”杜甫曾慨叹“明年此会知谁健?醉把茱萸仔细看。”
唐人喜爱茱萸,因此茱萸入诗也不算少。茱萸曾被寄予美好寓意,古人拿它作“避邪翁”,据说是九月初九,茱萸在此时节熟透,烈气重,色通红,插头可辟邪祛恶气。不过,古诗里很少有写茱萸花,春天的姹紫嫣红里,茱萸花的黄,并不是夺目的吧。
我早些年对茱萸没有什么特殊情感,只道它是思乡物。南国有红豆诉衷肠,北地有茱萸寄深情。“遍插茱萸”,也只是在想象里略过,当时年幼,觉得茱萸与其他干树枝之类的没区别,能有什么美——这算是以往对茱萸的忽视和狭隘吧。
这一两年,连我这种对时尚讯息不太敏感的人,也都知道各大媒体时尚公号有讲过流行草木绿,樱草黄,火焰红,焦糖黄,岛屿天堂蓝之类的色彩。其中一种色彩,有安静美好的名字,淡山茱萸粉。
不知这个命名的灵感是否是因为茱萸磨成粉末的颜色,是一种浅浅的粉色,叫人心生温柔与静谧。
想起那年在山里,遇见一个人,眉飞色舞说起茱萸往事,说到茱萸最“红”的时刻,一颗都能卖出好价钱,人人不舍浪费。那种盛况,已不复存在,他的语气里,也有怅然与温柔,倒不是为了钱财,而是在遗憾再也没有人会像当时那样重视茱萸。他的失落里,颇有点失恋的意味,看得出来,他是珍爱茱萸的。
在漫山的金黄与通红中,在寥寥的怅然里,想到春天的花,秋天的果,人世的种种际遇,如欲相见,何必等?怜取眼前片刻,自然是一种长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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