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花35

青花35

      英花对门住着一个邻居，班大娘，老人鳏居多年，唯一的儿子叫文宝，也不怎么来，来了八成是醉醺醺的，问她要钱买酒，老太气的哭鼻子。英花常和她聊天，说说体恤的话，有了苦闷的事班大娘替她开解，一个院子里住了多年，来往的就像一家人。英花做了稀罕的饭菜也给她端一碗，孩子们也两头疯跑，不生分。

        小飞金贵，难产的孩子又不好照应，一家人都能在掌心里。说来也怪，这孩子什么也慢慢悠悠，却绝顶聪明，脑筋转的快，过目不忘，教了的话忘不了。因为走路迟，顶着一颗大脑袋像重心不稳一样，走不牢稳，寸步不能离人。孩子天性爱玩，家长派给大萍二萍的任务就是照着弟弟，不能让弟弟摔倒受伤，可带着弟弟又不能玩痛快，小姐妹常跑去找班奶奶，老人也总乐意帮孩子们的忙。小飞趴在窗台上巴巴的望着窗外，姐姐们在院子里的半截枣树墩子上拴了皮筋，兴高采烈的跳啊笑啊，时间一天天过去。

      大姐家盖了新房子，英花心动了，她和墨清的心愿除了要儿子就是是能早日住上砖瓦房，打几件实木家具，有个像样的大衣柜，安面亮堂的大镜子，出门照一照，一天都精神。最好买个电视机，能让孩子们看西游记，再买台洗衣机，一家人的衣服洗起来既省力气又省时间，想着在新房的炕上撤了塑料油布，铺块指头厚的羊毛地毯，冬天躺上去软乎乎的，自带加热功能，那才是享福了。

        人的奔头不过如此，勤勤恳恳，任劳任怨的活一辈子，最大的心愿，不过是和大多数人活成一样，拥有差不多的人生，就是一生的满足和成就。英花的榜样就是大姐青花，虽然她知道大姐有大姐的辛苦，她的心情未必天天都痛快，有操不完的心算不完的帐，但在生活上是走在她们姊妹前头了，使劲挣钱也未必赶的上。

        儿子有了，一桩心愿已了，小买卖做的大钱没有小钱盈余，不仅还了借大姐的三千块本钱，还能攒下些，心里就开始活泛起来。想想在砖瓦厂打工时连身像样的衣裳还没有，现在的日子怎么想的到。英花本来事事要强，自从鬼门关绕了一遭以后，整个人缓和了许多，人生也有了更确切的意义，比如盖房子为了给儿子娶媳妇，做买卖为了儿子念书找老婆，看到一天天长大的儿子，一切都有了意义。她对于女儿没有男女平等的概念，女子总是要嫁人的，亲了也没用，女儿不听话会狠狠的剜两眼，不行就拿着鸡毛掸子打，儿子的话，一声哭都不能有的。

        一年后，王墨清300块钱买下他家旁边的一间南房，计划了一下，加上住的屋能有个五六十平米，规划布局设计客卧厨，王墨清埋头写写画画几天，仔细计算完每一笔可能的开销，才和英花说，咱盖房！

        先拆后盖，王墨清事必躬亲，现场指挥施工。白天人声喧沸，夜里灯火通明，加班加点盖房。巷子里有几户人家都在盖房子，西头卖纸火的王埃和东头剃头师傅郭良田，工人都是流水作业，这家忙完换那家，活紧赶着干。王墨清忙的晕头转向，情绪确是高涨的，每天都咧着嘴，给自己盖房子呢，可不高兴的很。筛沙子和水泥递砖抹灰都得干，等房子盖起来他也成了熟练工。泥瓦工走了木工进，挑选的上好水曲柳，亲自设计出家具草图，他以前是陶瓷厂的技术工，素描的底子极好，组合柜、衣柜、五斗橱、高低柜和写字台，什么款式什么用材，高度尺寸，标的清清楚楚，摆在哪个位置都规定死，长短正好，工人师傅们看了图纸都竖大拇指，他家打制的家具成了邻里们参照的样板。因为重视工艺和质量，这些家具扎实又精美，更没有起皮掉漆或变形，卯榫合叶用几十年都没问题。王墨清最满意的是自己设计的风竹茶几，这个茶几全身实木打造，上下两层，面板上刷两遍白漆九成干，用蜡烛在漆面上“走烛”，蜡烛当毛笔，下笔迅速“胸有成竹”，火焰炙烤漆面之处就是黑色，画师全在瞬息之间将摇曳的竹叶勾勒，这需要具备对中国传统书画的独到的领悟和高超的技艺。等到烟墨干透刷上清漆，墨色油亮干净，青竹有风，留白感人，清漆干透再刷一遍，这样颜色清丽的桌面大功告成。竹叶随风摇曳，栩栩如生，灵动的桌面简单大气，和水墨国画别无二致。

        木工完工已是秋天，给家具安镜子那天傍晚，小飞从对门摇摇晃晃的走进来，谁也没注意到，风竹茶几上放着裁好的玻璃，每个人都在忙各自的事情，空气平静。小飞哇的一声大哭打破了那个傍晚的平静。王墨清跑过去抱起儿子，只见血顺着小飞脸颊流下来，小手一抹，满脸都是鲜红。英花、大萍二萍闻声跑过来，班老太听闻动静，扶在门框大声询问孩子怎么了，刚才还好好的！小飞一哭就要抽过去，这是大家最忌惮的事情，好在他只是一直哭，没有抽过去的迹象。工人说烧烂棉花止血，二萍听见说要棉花，飞快跑到卧室，一把扯开褥子的线，小手被粗线勒的通红也顾不得疼，揪了块棉花又飞快奔回来，只见父亲用火烧着棉花，将烧烬的黑絮趁热贴在小飞的伤口上。二萍这才看清楚，伤口并没有想象的厉害，血一下就止住了，悬在嗓子眼的心才放下来。原来弟弟个子小，走到茶几跟前，耳朵刚过茶几的高度，刚裁下来的玻璃犹如利刃，他不知道危险，贴到玻璃走，耳朵一下划到，割了个大口子。一家人心疼的半天，迁怨两姊妹没看好他。

      等到天凉了，一家人搬进新房子。木头的香气和大玻璃窗洒进阳光的味道混合起来，水泥墙围还未刷上油漆，英花和丈夫刷什么颜色油漆争论了好几回，谁也没说服谁。转眼就是中秋了，当院的春灶新砌起来还没发挥作用，没有什么比架起鏖子打月饼更当紧更隆重的事情了。

      等到中秋节，当院的春灶上架起鏖子打起了月饼。炉灶上的碳火炙热，把铁铛子的温度烧起来。英花已用大铁盆拌好了馅，黑白芝麻、花生碎、瓜子仁儿炒熟，加入红糖桂花或玫瑰丝，还有大量捏碎的饼渣，用大擀面杖擀成碎沫，这些材料搅拌均匀。大炕上塑料布一铺，案板上和好的面醒到刚刚好，油糖比例按照调整，几分糖几分油，烤出来的口味也有不同。炕上盘坐好的班大娘准备脱模制作月饼，木质的模具上雕刻着不同的花纹，提前抹些油，好让面不粘模具，压紧后，一磕，漂亮的月饼就跳了出来。包馅、捏口、入模、脱模，程序看起来简单，其实需要技巧，手法纯熟的人做出的月饼皮薄馅多，手生的人包出来的月饼季可能薄厚不均、皮厚馅少，甚至可能烤不熟，夹生了。包好的月饼摆放在饼铛里，然后盖上厚重的鏊盖。这鏊子利用的杠杆原理，得这套工具虽然笨重，只有打月饼时候才启用，王墨清负责翘起鏊子，不用劲儿根本压不动。火也要烧的正好，火苗舔噬着锅底，烘烤的过程中，孩子们在院子里愉快的等待。大人们出出进进，忙碌着但有说有笑，月饼熟了，起了鏊子，芬芳四溢的饼香飘在空气里，这想起随风飘散，整个街道都是甜蜜的味道。打好的月饼放在五尺瓮里，孩子们等不及晾凉就抓起来要吃，结果烫的俩只小手不停的倒腾喷香的月饼，趁热吃的月饼也最酥香，那味道，永远停留在那个小院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