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花2

      青花和桂小子结了婚，和婆婆一大家子住在一个院落里，也热闹，也纷杂。一入门，青花勤快，也深得一家人喜欢，学了些知识的文化人毕竟会识些大体，计较的少，知道忍让之处，嘴上的官司不觉也就少了许多。小俩口的日子你恩我爱相安无事。婚后一年青花的肚子还没什么动静，一家人炸了锅，盼着抱孙子的婆婆也开始了念叨，村妇的意识里孩子是根，落不下子扎不了根的婆姨怎么能留，多一张嘴还多一个吃饭的摆设。

      桂小子倒也不说什么，对媳妇依旧体贴。春日里农活多了起来，家家户户没什么大牲口，全靠男丁壮力。阿桂起早喝了口清汤寡水的拌汤就下地了，临走提了个水罐，对青花说打算耕完昨天剩下的地，会迟些回来，说罢还笑着摸了一下媳妇的脸，这种亲昵的动作让人羞涩，初为人妻时候还很受用，现在反担心他人看见笑话了去。晌午快开饭的光景就有人在院子外大喊，桂子妈呀，可不好了，桂小子不行了，没出的气啦！青花正准备做豆子窝瓜饭，突然听家院子里的喊声猛站起来，手里装豆子的盆子咣当砸在了地上，头轰的一下就懵了，定定的杵在当地，只听见院里的桶也倒了，狗也叫了，世界一片混乱，哭闹声由远及近，又远了。一家人风也似的刮到了半山，远远看见自家庄稼地里围了好多人，只见桂子蜷缩着身子躺着，村民掐了人中，喂了水，还是不省人事，就都束手无策站在一旁。婆婆扑到桂小子身上，又拍又打，叫着儿子的名字，企图让他醒过来，青花眼睁睁看着男人，走的时候还好好的，现在已命若游丝，她的心慌乱如麻，眼前的场景令她无所适从，任由脸上的眼泪肆意流淌。

        天色黑将来的时候，桂子被抬回家，村里的大夫，乡里的大夫都摆手不接收了。大夫说可能是急性阑尾炎，这在当时是个要命的病，乡里也没有手术条件，青花想起早上吃的拌汤，隔了夜加了水熬的，兴许就是没吃对，怎么就没重新做口热饭吃呢。这么好的一个人，怎么说走就走了，这往后可怎么办呢。

       丈夫死了，婆婆一家的人说她是扫把星，是克夫命，不吉利，没过头七就把青花赶了出来。那个年代死了丈夫的女人，路过的人都不正眼瞧，乡里乡亲是顶被看不起的。德善听闻也是大吃一惊，领回女儿后天天发愁，旱烟吧嗒吧嗒的抽的满屋子烟气。满堂的娘也看着女儿叹气，一家人没了主意。

       村上有个傻子，家里殷实，过的有吃有穿，傻子最小，眼看三十了没讨上老婆。媒人上门提亲，德善发了难，看女儿越嫁人家越灰，年纪轻轻守寡不说，再嫁个不精明的男人，怎么想也不稳妥。媒人说傻子是中了邪，一股妖风把人卷进去就成了这样，说是魂魄被地下的妖怪抓走了，请上厉害的神官还是能看好的，满堂的娘就信以为真，对德善说女大不中留，风言风雨唾沫星子会让老贺家抬不起头来，毕竟姑娘说给人家成立个家庭有人关照有口吃的是正经做法。可眼下这户人家，许还是退，这个主意，德善想听孩子自己说说，大家商量着来。

       吃完晚饭，一家人围坐在煤油灯下，满堂娘就着灯明儿缝补着衣裳，满堂淌着哈拉子爬来爬去，英花和兰花一脸懵懂，扳着手指玩。看着弟弟妹妹，想着爹娘的难处和自己的处境，嫁人又不会死。青花对爹娘说：大，我嫁。屋里安静的只有吧嗒的抽烟声。所有人就再不说话了，灯花哔哔剥剥的响着，燃烧着，照着德善无奈的表情。

        傻子傻，但比小孩坏，欺负人也狠，下手还重，时不时就出手打人，青花身上免不了青一块紫一块。胳膊上脸上时不时有傻子咬下的牙印子，散出紫红的颜色。满堂的娘给闺女送米送面，这深墙大院里人心冷漠，为了女子能让亲家好对待一些，德善打发媳妇常给闺女送些吃喝。看见青花的伤，当娘的当时忍住不说，回家就朝男人啜泣。苦命的女子，可怎么是个头呢。

      傻子的娘出了名的无耻泼辣，对这个入门的丧门星克夫女也没一句好言语。低矮的厢房里没一件家具摆设，一面土炕占了大半个屋子。炕上的棉被是娘家给的，娘说再怎么样也得有个装新铺盖。青花的沉默变成无言的劳作，一天疲惫后躺在炕上，钻在娘缝的被子里，是最大的安慰。睡一觉一天又熬过去了。

       进了傻子家不到半年，青花发现自己的肚越来越大，六个半月生下了一个大胖儿子。是桂子的遗腹子。傻子的娘希望落了空，支走了旁人，傻子娘盯着包衣里的孩子，骂骂咧咧着青花，你这个丢人败兴的女人，吃俺家的饭怀死人的种，顺手操起剪脐带的铁剪子，猛一下刺向婴儿，白衣破了，浆水流了出来，青花瞪大了眼睛，不知道婆婆在做什么，不禁撕心裂肺的哭叫出了声，她眼睁睁看着剪刀扎进了孩子的肩膀，幼小的面孔也会痛苦的抽搐起来，婆婆又刺了俩下，最后一剪刀捅穿了孩子的身体，这个狠心的女人提着剪刀上的孩子，扔到了地脚的箩筐里，摔门走了。青花的眼泪一个劲儿地流，孩子的模样还没看清楚，就这么死了。可怜的桂子啊，实在是人造孽不可活，她青花也是没有办法。

       孩子死了，憋胀的奶水流湿了襟子，一夜夜傻子还上身欺负，天不明就给一家子做饭，家里的活一点儿不能少做，还得忍受傻子娘的谩骂和侮辱，天不明就赶去锄二茬糜子，冰冷的露水里一干就是几个小时……这个崩塌的世界，到底是怎么一个过法，青花以为，父亲一辈子不低头，这种委屈自己也可以坚强的忍耐过去，毕竟不能让人家再退回去，给爹娘丢人现眼，眼下她可以挺过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