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花8

       出了村里颠簸的小路，一上大路，车队就停在路边。青花坐直身子活动身体，放松了一下腰骨关节，还在琢磨是要换到车头去坐了吧，就听乔大哥拉开帆布帘子对她说，“辛苦你了，青花妹子，到驾驶室坐吧，那舒服一点”。青花点了点头，一手搂着单薄的包裹，费力的从粮食堆里钻出来，下车的时候车斗太高，乔班长扶了一下她的腰才稳稳跳下来。跟着乔大哥上了头车的驾驶室，视野一下子开阔起来，这可是青花第一次坐这么大的“铁驴子”，心里还有些激动。她偷偷瞅了一眼旁边的司机，就是父亲安顿好的“乔班长”，他穿着军装，神态很威武，开着车坐的都那么板正，好像站军姿一样，风纪扣都扣的严严实实，那是一张坚毅的脸，虽然只看到侧面，严肃，黝黑，但直觉让青花觉得这个人真诚又可靠，刚才跳车那即时的一搀扶，更显的这个人体贴细腻。发觉有人在观察自己，司机看了一眼旁边的人，微微一笑，问到：你盯着我看什么，我脸上有字儿么？一句话让青花赶紧缩回了目光，低下了头，脸红到了脖子根儿。“没，没有，我，我，我就是想说谢谢你，乔大哥，给你添了这么多麻烦。”青花半天才挤出了一句完整的话，声音低的只有她自己听到。乔大哥爽朗的笑了起来，“麻烦什么呀，看你说的，你可是个了不起的姑娘，我和叔叔是忘年交，他说了你的事情，我很佩服你，你很勇敢！”青花微微一怔，我做了什么，就让人敬佩，我哪里勇敢了？在这个男人跟前，青花第一次听到了和父母亲戚不一样的声音，不是担忧和烦恼，而是肯定和认同，像一缕明媚的阳光，照进黑暗的洞穴，融化了冰雪。她再次抬头看着这个陌生的人，没说什么， 目光里不再有畏惧和羞涩，有了一点连她自己说不清的东西。也许，这种对话她曾经在无数个夜里渴望了无数遍。今天听到了，莫名的高兴，也许在她的潜意识里，一直等待有人告诉她，她的选择不是错的，荒唐的，没有退路的。听着这个男人说着笑着，青花的脸上也露出了淡淡的微笑。

       窗外的天空翻卷着美丽的云彩，低低的从车窗飘过，像是可以一把抓下来。荒山的脊梁嗖嗖的向后跑去，远处吃草的羊群转瞬即逝，青花陶醉在这从未有的自由之中，身心都像是和云儿一样，自由的飘荡着，飞翔着。乔大哥看她不做声，也不再说话，专注的开着车，隔一会会问她晕不晕车，口渴不渴之类的问题。青花报以微笑，一路忍着，她不想给他人增添麻烦。

      晌午时分，好端端的天气竟然起了风，天色为之一变，云团聚集，风吹着砂石，席卷起来砸向车身，叮叮咣咣作响，显露出暴躁的脾性，一个多小时似乎没有收敛的迹象。车队稳稳行进在荒凉了无人烟的路上，乔班长轻轻说了一声没事，这种天气我们经常遇到，今晚的雨小不了。仿佛说给自己听，又是在安慰没出过门的青花，不用担心。

        几个小时后，风更显狂虐了，卷着黄土飞石，能见度变的很低，根本看不清前方的路。有雨滴不时砸落下来，青花觉得就像砸在自己的头上，耳膜里只有大自然的风暴交响乐声。车队缓慢前进，大家都知道必须赶在大雨来之前找到落脚的村子。青花的心情开始紧张起来，这是她第一次出远门，竟然遇到这样糟糕的天气，不由得握起了拳头，眉头紧皱，死死的盯着前方的道路，遇到坑洼之处的颠簸，几乎要叫出声来。

        天刚擦黑，车队终于开进了有几户人家的村落，星星点点的灯光点燃了夜晚的孤寂，有一点回家的温暖。在自然的淫威面前，个体是渺小的孤独的，无力的。这就有点像落单的人对人群的渴望，孤儿对家的期待一样，在危险面前抱团，融入一种相似的群体生活，获取生活资料和情感需求，寻找一个屋檐可以遮风挡雨，寻找一个人嘘寒问暖，这是人的本能，和动物没什么区别。青花很高兴坐了部队的车，也很庆幸遇到乔班长这样的人，让她有了一些安全感。

        这场雨哗哗啦啦倾泄了三天三夜，卡车的半个车轱辘都泡在雨水里，河水疯涨，听说山洪淹了不少田地，还冲毁了很多房屋。投宿的老乡说这雨几十年不曾见过，干旱的陕北怕是来了东海龙王。青花天天站在门口，抬头看着天空，盼望着老天赶紧拨开云雾，那位什么龙王也神灵归位，不要荼毒生灵。

       三天了，雨还没有停的意思。乔班长把青花安排在老乡家里，他和战士住在老乡家的一间空屋，不忙就过来看看青花，关心的问一些生活上的问题，也是担心人生地不熟住在老乡家里不习惯。青花很感激乔班长，心想都不知道他叫什么，也不好意思问。这些天白吃白住让她不安，不晓得该给乔大哥多少钱合适，还是给成粮票更合适，还有车费，这几天不能白吃白喝老百姓的，更不能占公家的便宜。她等着乔班长过来的时候，想提续提续，不能让人看低了觉悟。不料青花刚说了吃饭的问题，乔班长就笑了，本想打趣逗一下这个一本正经的姑娘，反问一下她，你看多少钱合适呢，又觉得不行不行，人家和兵油子不一样，这位性情刚强耿直，很有自己的原则，别一个玩笑开恼了。想到这些，他猛的收起了笑意，弄的青花反而以为自己说错了话，刚才还笑嘻嘻的人怎么就突然生气了呢，便连忙解释起来。乔班长明白她的意思，看她着急慌忙解释，又像从斜襟口袋里掏钱的样子，连忙伸手一把抓住青花的胳膊说：“青花，你可不能和我客气，你大安顿我照顾你，我就不能让你受了委屈，有我吃的就有你的，这也是老天留人，下雨我也没办法，至于吃饭费用组织上会解决，不用你操心，还有，以后和我不准提钱的事情！”说完才猛得放开抓青花胳膊的手，怎么抓一个女同志的手呢，这让他有点不好意思，假装挠了一下后脑勺，不再说什么，赶忙转身离开。留下原地傻傻站着的青花。

       乔恩在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有一种莫名的感觉，会觉得不好意思，他原本就没想收青花的钱，这本来是和德善大叔说好的事情，再加上听说她的一些故事，有一种本能想保护她的欲望，不想再让谁伤害她，更不要说这一口吃喝，还用她出钱出粮票么，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他急匆匆穿过大雨，走到暂住的营房，脑海里浮现出青花的面庞，清丽的脸上有种倔强的神情。刚才不经意从她手臂传来的体温，仿佛还在自己的手掌间，乔恩在脸一下红了，他用力甩了甩头发，甩落了雨水，也想甩开这瞬间的胡思乱想，在他心里，也希望这场雨快些结束，赶快把青花送到她婶娘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