亮瓦

"鹿凤死了。"

母亲拧干毛巾，撩起我的衣服，在我腹间擦拭着，静静地向我陈述鹿凤死了这一事实，仿佛只是死了一条狗一样。

我盯着屋顶上的亮瓦，眼睛逐渐模糊。她是我的希望，我活着的唯一希望。

鹿凤是母亲花了一千块给我买的媳妇。她长得很水灵，白白嫩嫩的，不高也不胖。我是个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从记事起就已经瘫在床上，鹿凤来之前，我最大的乐趣就是盯着屋顶上的那片亮瓦，那就是我的世界。鹿凤来后，她会在床边给我讲外面的世界，或者她的世界。

我叫鹿凤，我一生下来爷爷和爸爸就死了。姑姑说我是灾星，我生下来还不到3个月，姑姑就背着母亲把我偷偷拿出去准备活埋在村口的大榕树下。母亲抢回了我，从此，上坡赶场寸步不离。

13岁时，母亲也被我克死了。那天，下着小雨，我穿着母亲给我织的红背心，光着脚，姑姑和继父拿铁棍打在我头上、身上。他们说我是灾星，要打死我这个灾星。"凤儿啊！不管怎样，你都要活下去！就算是为了我，好吗？"这是母亲死前在我的耳边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我要活下去！我跑了，跑出了村口，直到再也看不见那棵大榕树。

我成了城里的一条流浪狗，甚至还不如一条狗，哈哈。我靠着城里的垃圾桶过日子，白天躲在桥下，窝在捡来的一堆衣服里，晚上就在垃圾桶里找我想要的东西。在被狗咬以前，我以为我这辈子会一直这样无忧无虑，不会有人揪着我的头发骂我是灾星，不用时刻防备着姑姑、继父。

但我被狗咬了，一只和我抢餐厅垃圾的狗咬了，晕过去前，一滩血，不知道是我的还是狗的。

醒来的我躺在一张床上，一张有着白的发光的床单和被子的床。我吓得立马跳下床，缩在墙脚。

马强救了我。

他要我报答他。我说，怎么报答，他说，帮我赚钱。

他说的赚钱就是做鸡。

"不去！"

我只记得那天是四月初四，我的生日。我被马强绑在床上强奸。第二天我逃了，还没出两条街就被他揪着头发拖了回去。用皮带打，用牙签扎，用烟头烫。在他的暴力下，我屈服了。

从那以后，我就是一个小姐。那间出租屋，就是我的垃圾桶，每天都有男人敲门，最多的时候我一天接待了十几个。我常常瘫在床上，光着身子，看着窗外发呆，想象自己从窗口跳下去时的解脱。

"你一定要活下去…"

3年后的某天，一个男人正在我身上耸动的时候，警察来了。那年我17岁，未成年，罚1年的劳动教养。

那是我最快乐的一年，用一个成语来说就是无忧无虑。

鹿凤对我很好，好到让认为她是灾星的母亲也对她改观，但鹿凤越是对我好，我就越愧疚她这下半辈子要折在我身上。她的经历，她的体贴，她的顺从，让我更加觉得对不起她，我想让鹿凤离开，去找个更好的男人。于是，当胡彪要以两千元的价格买走鹿凤时，我劝服了母亲。胡彪虽然是村里的土霸王，但有钱有势，让鹿凤跟着他过，也比跟我一个残废好。

"昨天傍晚被枪决了，定的罪是故意杀人。"母亲一边翻过我的身子，一边说到鹿凤的死因。"鹿凤怎么会杀人？"我难以置信地翻身面对着母亲，亮瓦投下的光在母亲的眼角凝成了点，母亲吸了吸鼻子，"是我害了鹿凤啊！"

不，其实是我。

鹿凤不止一次逃回来叫我救她。她说那两千块她以后做牛做马还我，只求不要把她卖给胡彪。那天是阴天，亮瓦没有光束传下来。鹿凤就这么跪在我的床前，给我磕头，一直磕到胡彪拿着钢管把她打晕扛回去。只留地上一团血印。

最后一次我见到鹿凤的时候，她已经怀孕了。那天清晨，亮瓦还没到最亮的时候，她来了。她小心翼翼地扶着门，将一袋水果放在桌上，坐在床边的椅子上，那天的鹿凤很美。她说以后她就自由了，她看着我，眼睛里闪着光，她遇到了这辈子对的那个人，她说这话时，脸上一片红霞，那个人要娶她，要拯救她，要给她想要的生活。所以，她要为他生下这个孩子。她走的时候是带着微笑的。

后来我就再也没有见过鹿凤。

母亲端了水出去，啪地泼在外面的地上，走进门，放好了盆，晾干了帕子。走到我的床边，坐在鹿凤给我讲故事的那个椅子上，母亲的手不自然地绞在一起，"我知道你心里欢喜鹿凤这丫头，所以有些事，我一直没敢给你说。"母亲顿了顿，右手抹了一下眼睛"鹿凤其实过得一点也不好，听张婶说，胡彪喝酒，一喝酒就打鹿凤，有好几次张婶在屋里都能听见胡彪打鹿凤的声音，上次我偷偷去给她送鸡蛋，差点没认出来，整个人都瘦得不成型，嘴角、额头、脖子都有伤，身上没一块好肉，我见了都心疼啊！"母亲用袖子擦了擦眼睛，"你知道她为什么后面不跑了吗？因为她跑不动，胡彪那个杀千刀的给她做了一副五公斤的脚镣，上次跑出来回去腿就被打断。这胡彪真不是东西，这哪是过日子，分明是在杀人！"母亲不断地用袖子擦着眼睛，我不知何时，脸上也是一片清凉。

"最该死的是他那两个表弟！乘胡彪不在，居然去欺负鹿凤，那个姓唐的最不要脸，他自己老婆死了断了后，就骗鹿凤给他生孩子。可怜鹿凤孩子一生下来，胡彪就回来了，硬生生是月子都没出就被剥光衣服绑在树上拿刀戳。那是个什么天啊！零下的温度，让一个没出月子的女人光着身子受了毒打在雪地里冻上一个晚上。"我狠捶着床板，在这只有一片亮瓦的破屋里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

母亲用湿透的袖口擦着我的眼睛，"那个孩子活下来了，我去看了，长的和鹿凤一模一样。"

"凤儿啊！不管怎样，你都要活下去！就算是为了我，好吗？"

"妈，对不起，我只是想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