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传宝贝

作者: 绿水流长 | 来源:发表于2018-06-07 04:50 被阅读75次

      家传宝贝

    文/高保民

    老花镜有些年龄了,样子极普通,两只单薄的镜片镶嵌黑塑胶框内,几十年就那么一个样子,打我记事起它就呆在家里,是从奶奶手里传下来的,到现在还在,算是家里能数得着的有历史背景的老物件了。

    奶奶是一位标准的前清遗民,虽然背是驼的,家庭贫穷,但并不影响我的老祖宗们给奶奶裹脚。因为那个时代人们的观念里,女人的天职就是“相夫教子”打小就把她的脚强制裹起来,表面上说是为了好看,实际上是一种用暴力手段强行限制了她们的自由,让所有女人形成“大门不出,二门不进”的“好”习惯。这习惯现代人看起来不可思议,但那个时代确实如此。

    奶奶这个经历了清朝、民国、才进入新中国的遗民一直坚持着她多年养成的习惯,天天裹脚。奶奶性格和谒慈祥,但她的一些物件是决不允许我们这些小孩子动的,比如她的眼镜、纺线木锤、针锥、顶针、裹脚布等都堆在一个用高粱桔杆顶端当地人称着箭杆的那部分材料编缀而成的一个小鳖盖内。对于她的这些物件,我们表面上都装的视而不见,她一旦不在跟前,我们还是十分有兴趣翻腾的。那眼镜不能戴,一戴上天地就转开了。那很长很长裹脚布是一根带子,很好玩。儿时,我们曾偷偷用它拉开,一头一人拽住,另一人来回跳着玩过。奶奶的裹脚布尽管十分陈旧可没一点异味。我一直十分骄傲我的奶奶不在“懒婆娘的裹脚又长又臭”行列,因为她是家里里里外的一把手,起早搭黑,常常是熬五更睡半夜地忙和操持这个家。

    奶奶的老花镜在那个物质馈乏的时代应该算是很值钱的东西了。她把她作宝看待,常常在麻油灯前豆粒大的火苗下给我们全家人纳鞋底,每天都要熬到夜深。妈妈年轻时老好调侃奶奶戴眼镜时的模样,看人时像个大知识分子,其实一个字也不识,戴眼镜无非为了显摆。

    奶奶可谓儿孙成群,它一气生了五个儿子,还认了一个女孩做干闺女,我是长大后才知道我的姑姑是奶奶的干闺女的,在奶奶的领导下,我们走的特别亲,一直来往密切。

    可以说,我们一大家子二十几口人一年四季所穿的各式布鞋均出自奶奶之手,工作量之大可以想见,光制作一副鞋底的工序就十分繁杂,需要先把家里人们破的不能再穿的衣服裤子类烂布条收集起来,用玉米面稀糊糊一层一层婊成一大块布板即俗称的袼褙。风干后,剪成各种鞋底样,叠加起来做成千层鞋底,然后又用自搓的麻绳用大针锥一针一针做出来,鞋底做成后再根据鞋模做出各种鞋子。当地自古就有“男人不忘秋耕地,女人不忘伏纳底”之说法。那个时候,因年老不能参加集体劳动的农村女人,闲下来时拿起针线给家人做鞋是很重要的一项任务。

    我的读书时代,从初中到高中一共四年,仅买过一双“解放”牌秋鞋,那是为了在学生运动会中参加比赛买的,特意托赶骡马大车的人从县城捎买回来的,鞋子买回来的那天下午,我特别兴奋,关住街门,我一个人穿上新鞋,在院内又蹦又跳又看整个下午目不转睛盯着脚下的那双胶鞋,心情极爽,晚饭也食不知味。脑子里只有自己在同学们面前扬眉吐气健步如飞的模样,我已经提前感受到了一部分同学盯着我的胶鞋羨慕的目光,这一份记忆至今如昨。

    随着家庭条件逐步好转,家里人大多穿起了买来的鞋子。而奶奶也老了,她的手开始颤抖起来,根本不能拿针了,用一只手拄着拐棍走路也似乎十分吃力,我哀其裹脚的不幸,她却说我不懂她们那个时代。奶奶戴着她的老花镜莫测高深地微笑着看我。

    奶奶去世后,随着时间的推移,她的一切物件都淡出了我的记忆,包括她的眼镜和手使物件及她的拐棍。

    某一日,我发现妈妈突然也戴起了眼镜,怎么这么眼熟呢,似曾相识的感觉十分明显,那黑眼镜框框,眼镜把子两端系着的那一根细细的绳带子,我恍然大悟。“妈,你还放着我奶奶的老花镜?”她神情有些复杂对我一笑:“是呀,不可以吗?”我的心一沉,妈也老了啊。

    妈很享受戴老花镜的壮态,她忙的不亦悦乎,简直成了奶奶当年的翻扳。我想起了奶奶在世时我们一大家人那穿不完的千层底布鞋,奶奶她们那一代人去世后,千层底布鞋几乎绝迹,因为做纯手工做一双千层底布鞋误工太多了,所以已经看不到有谁再做或再穿这种布鞋了,这是社会进步生产力解放的结果吧。妈妈戴起老花镜后,做的不过不是鞋而是一副又一副的鞋垫子,这些做工精细图案秀美的鞋垫子都被她充了礼物送给兄弟儿孙周遭邻居亲朋好友了。直到有一天妈妈因为常常头晕,到县医院检查,结果是由于颈椎长时间低头造成压迫脑神筋致供血不足而形成的头晕,查明病情后,妈妈反倒释然了。我们开始坚决反对妈妈再一针一线的去纳鞋垫子,表面上妈妈很听话,但妈妈却时不时还拿鞋垫送人,说明她还在偷偷做。我们说,“妈,你不能再做了。”妈妈很固执地说,“只要不影响颈椎就行了,我老的就能拿动根针和线了,什么活也不让我干,我闷的慌。”

    某一日,妻子趁妈妈不在也戴起那副老花镜试了试,我和她相视而对,我们大笑了一回,她告诉我,她戴上眼镜有种天旋地转的感觉。我说,那也许是因为你还没步入老年吧。我从这一副老花镜里看到了数十年来我的奶奶、妈妈勤俭持家的缩影。

    某一日,翻书。见《三晋石刻大全盂县卷》载一文为“前隐士高君墓志铭”为元至正七年(1347)八月刊,由奉议大夫河东陕西等处都转运监使司副使程明德撰文。文中记述了我的祖上高氏五代人在盂县仙人村“数世同居,子弟力田,亦当极劝,激励簿俗,以为仪表。”这当是盂县发现文字记录最早的家风族谱碑刻,极为珍贵。没想到我的祖上在700多年前重视家风家教的事迹已被载入书中,到我这一辈已经是第25代,目前已有第28代子孙了。

    家传老花镜是奶奶一手留下来的小物件,虽然样子极单薄,但它里面折射出来的历史很丰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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