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围裙一边用清水勾兑着散发阵阵幽香的消毒液，一边仔细地回想昨晚的一切。她有些迟疑，她停下，使劲捏了捏瘦弱的大腿，由于手劲过大，她疼得咧了一下嘴。两条细细的法令纹在白炽灯的照耀下越发清晰。
地拖到一半的时候，她越发忧心忡忡。心底开始盘算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去看那猫。还有，她还欠着那男子钱呢。这个时候她发觉自己完全没有留下他的任何联系方式。
好好的一个清早几乎要被她的失落和懊悔给破坏掉了。她的心情跌落谷底。她把拖把搁在一边儿，朝吧台走去。她用留声机放了一张唱片。华丽的曲子像流水一样倾泻进整个咖啡馆。她的心情渐渐平复下来。
此刻，有的猫正四五只的挤进一张小床，它们的卧室是一间玻璃房，挂着白色的窗纱。那几只猫看样子就快睡着了。
白猫从窗台跳到地上，它望了望正在拖地的绿围裙，又悠悠地贴着墙边向楼梯的方向走去。绿围裙看了它一眼，继续拖地。拖布上的香气，很快弥漫到了每一个角落。
绿围裙的心思全放到了那只可怜的小花猫身上。可是没打烊之前，她哪里都去不了。店里只有她和后厨的一位厨师——他只负责简餐的制作，下班之前他几乎一整天都待在厨房。其他的闲事他什么都不管。还有就是，他特别讨厌猫。要不是这份工作离他的家近，想必他早就甩手不干了。绿围裙是指望不上他能为猫做任何事情的，她想都不用想。
她为了那只脆弱的小花猫变得心事重重，并一如既往地——在更多的时候沉默着，不苟言笑。树屋楼下的生意还算让她满意。过于紧凑的座位上总是坐满了年轻的情侣。他们进门前都会认认真真地用免洗消毒液洗手，然后一边喝着饮品，一边爱抚肥猫们的皮毛。一点也不嫌弃猫是一种时刻都在脱毛的动物。他们低声地说着什么，尽管隔壁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每隔一会儿，咖啡机工作的声音就会响起。咖啡豆的质地都很坚硬，机器总在为磨砺它们而费力地颤抖，发出并不悦耳的声音。但因为它们是咖啡和咖啡机，所以还在人们可以忍受的范围内。
总算捱到了可以打烊的时间，和前一天晚上一样，她什么也来不及整理，就锁了门匆匆地赶去思南公馆附近的宠物医院。
花猫如预想中的，被照料得比想象中要好。它一只腿的毛全部被刮掉了，被医生精心地包扎着。护士陪在它的身边，正在为它输液。它的主治医生说，还要继续观察几天，它骨折的那只腿康复的几率只有一半，脾脏的那个红点，也需要很长时间才可能恢复。医生很严肃地说，他不能保证万无一失。要让绿围裙做好心理准备。
绿围裙点点头。
“医生，医药费，今天我带来了。”绿围裙掏出了一张银行卡，那张银行卡看起来有些年头了，表面已经泛黄，被胶纸封住的边缘也凸起了。
“医药费你朋友已经支付过了。他叮嘱过，由他来支付。”戴着黑边眼睛的中年男医生和蔼地说。
“可是，这个我应该支付的。”绿围裙坚持地说。
“啊，要不，你们私下再商量下，这个我们就不过多干涉了。不过他真的已经付过了。”医生继续推辞。
“那...”绿围裙有些难以开口。
医生看着他，他觉得面前的姑娘有些执拗，是挺有趣的略带纯朴的那种。看她的样子，应该是来自哪座大山里的女孩子吧，以前热衷旅行，长期混迹川藏的他觉得，她保不准就是那一带的呢。或者是祁连山脉周边的？他的个人经验让他对西部地区的原住民有着相当多的好感。
“真的不用。这几天主要就是输液，如果脾脏和后肢恢复的好的话，过些天你就可以接它回去了。”医生安慰她道。
“那...医生，您能把他的联系方式给我吗？”她难为情地说出了这句请求，谁让刚刚医生把他说成是她的朋友呢！她觉得有些难堪。心里又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他要是我的朋友就好了！”她心里想着。
“你们不认识？”
“不认识的。”
“那这只猫是？”
“是我在路边发现的，然后他也帮了我们。是我先发现的它。”
医生点了点头，对她和他的好感都更深了些。他没有在意绿围裙的那句解释，到底是谁先发现的，在他看来意义不大。总之，他脑海里的信息就是——他们共同救助了一只流浪猫，然后这只流浪猫机缘巧合地躺在他的医院里。他的心情也随着这样暖心的事情而晴朗了起来。要知道，早上的时候他的妻子还揶揄他只是个兽医。
他和妻子积怨已久。妻子总是唠叨：“作为一个著名医科大学的高材生，为什么就不能堂堂正正地服务于人类？为什么要做个兽医！”
说到“兽医”那两个字的时候，他的妻子总是咬牙切齿，眼神和春吃里充满了愤怒和鄙夷。那个时候，他简直要被她气疯。虽然他对他的工作在平日里是充满了情怀和自豪的。可是当她如此羞辱他的时候，他会莫名感到羞耻，仿佛他真的做错什么了。
“语言是一把杀人不见血的刀。”他的心被妻子的伶牙俐齿割据得每每崩溃。有时他甚至想：“要不是自己太忙，早就会和这精于羞辱他的女人到法庭上进行离婚诉讼了。”他恨她到了一种程度——即使离婚都要和她以牙还牙地折腾一下，决不能便宜了她。
那个用他的信用卡无休止地买名牌包却羞辱他职业的女人。当初他居然选择了与她结婚——简直就像一场噩梦。
他是后悔当初因为她的美貌而娶了她，曾经那个外表美丽声音轻柔的姑娘，居然变成了现在的样子。或许是因为妻子的缘故，他果断地退出了“外貌协会”——以外表论高低的人生哲学再也不适用于他。无论是对人，还是对动物，他再也不以外貌来衡量对待他们的方式。要不是因为他妻子，他或许不会和绿围裙这么谦谦君子般地讲这么多。
绿围裙的身材和相貌，从通常的人类审美来看，和好看相差十万八千里。
她的身材瘦削平整，可能和她的衣着不无关系，她的身材和她的相貌一样，给人一种刻板的感觉。而她的面部表情和眼神，又是一种执拗的感觉。不过，毫无疑问地是，她对猫足够善良。
来宠物医院的大多数人，都是喜爱动物的。无论它们是毛茸茸的猫猫狗狗，还是冷冰冰的蜥蜴和蟒蛇——谢天谢地，在这座城市养冷血动物的人并不多。所以他并不需要去处理那些棘手的工作，比如给一条蟒蛇做手术。
他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过了一会儿他拿了一张名片出来。
他本想下班前给名片的主人打个电话，告诉他小花猫的治疗进展。
“这是他的名片，你记一下手机号吧！”医生对绿围裙说，他并没有要把名片送给她的意思。
他不喜欢在手机里存太多人的号码。他喜欢收集名片，并把它们装在一个类似盛放曲奇饼干的盒子里。每次他要和患者们的监护人进行沟通的时候，他要在盒子里翻上好一会儿。
就像他小时候，在一个彩色的纸盒子里翻找各式卡片和糖纸时那样。
绿围裙心怀感激地接过名片，逐一记录下那些号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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