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第一次坐火车的目的地是河南省南阳市。因为是第一次出远门,父亲执意送我到学校。
1996年的夏末,暑气未消。祖母把我送到潘塘桥头,母亲把我送到杭州城站。我的行李是两个皮箱和一个双肩包。杭州是始发站,父亲和我不怎么费力地找到了自己的座位。我靠窗,父亲靠过道。
下午三时许,列车载着一家人的梦想出发了。绿皮火车没有空调,我们把上拉式车窗开到最高,任外面的风吹在脸上。我们同对座的大哥哥聊天,他们一位考上了西安交通大学,一位考上了西安理工大学。
艮山门,乔司,许村,斜桥,嘉兴,上海西……夕阳西下,列车驶出沪杭线,朝着南京方向开去。
夜色渐浓。父亲看护着行李,催我睡觉。矇眬中,我被热醒,一旁的父亲强忍着瞌睡。过了长江,车厢里旅客越挤越多。有在过道上站着的、坐着的,甚至将自己塞进硬座底下躺着的。因为是普通的绿皮火车,列车行驶速度很慢,一般的小站都会停靠。一停下来,满车厢的嘈杂声和汗液味。
天蒙蒙亮,列车路过商丘和兰考站。站台上,许多小贩向旅客们售卖煮熟的花生。
二
第二天下午三时许,列车到达终点站郑州。郑州是中原交通杻纽,偌大的车站和川流的旅客,让人产生巨大的陌生感和远离故乡的无助感。一路奔波没有好好入睡的疲倦写在父亲脸上。
我们买了晚上从郑州开往南阳的列车票。时间尚早,父亲带着我到火车站广场附近一家面店吃面。不同的口味和从未吃过的香菜(当时,被我们称作“野芹菜”),让我对自己的志愿选择产生了动摇。我对父亲说:“阿爸,我们还是回家吧,我不想去学校了,我还是回去读高中或者到厂里上班吧。”父亲说:“郑州都到了,坚持一下,我们到学校看看,如果学校实在不行,我们再回家也来得及。”我无奈地点点头。
因为不是始发站,列车晚点了。在候车室里,父亲看着行李,依旧是催我睡觉。他一边护着我和行李,一边关注着列车是否抵达。可是,那列绿皮火车,直到第二天凌晨都未到达。
我们退掉了列车票,改坐长途汽车前往南阳。长途汽车沿着省道一路向南,中途我们停车吃了中饭,全车人还被“卖”给了另一辆车(那时候长途车中途“卖”旅客是常见动作)。到了下午四点多,终于到达了南阳市。
看到南阳的城市面貌,我的信心开始渐渐恢复。坐上学校接新生的车,在老乡校友的关心下,我们很快被安顿下来。
三
父亲同班主任老师见了面,去了我的教室和食堂,跟我在宿舍挤在一张床上住了两夜,在南阳市区逛了一天,给我买了一双棕色的皮鞋。返程时,父亲跟余杭的其他同学家长取得了联系,一同坐了成都至上海的列车。
父亲来信跟我说,他和其他家长一起,游玩了上海外滩和大世界。这是父亲第一次也是至今唯一一次出远门。
之后每年寒暑假坐绿皮火车成了家常便饭。跟杭州籍的同学们一起爬车窗上车,一个人在过道站8个多小时到了徐州才轮到座位,在车上将榨菜过方便面当成美食,坐在列车上欣赏中原大地的雪景……这些都成了美好的回忆。
我在南阳呆了整整三年半,父亲每次来信,都鼓励我好好学习,听老师的话,多交些朋友。我在学校入了党,学会了谋生的基本技能和为人处世的基本道理。
前几天,我回到家中,跟父母聊起这段往事。父亲拿出我们在学校门口的合影,那时候的父亲头发还是乌黑。后来,我们又聊起五年后杭州开亚运会。父亲感慨地说:“再过五年,我七十四岁了。”
是啊,2022年,父亲74岁了,而我也将44岁了。回想人生旅程,我听过父亲的话,也违背过父亲的话。一路走来,我深知父亲所有的初衷都是为了儿子生活得更好些更快乐些。
自从远赴河南读书后,我就很少呆在家里陪伴父母。父母一天天变老,他们唯一得到的就是儿子的虚名,其他改变的却是有限。我深知,我亏欠父母太多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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