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读朱自清的《背影》,我想起了我的父亲!
好些时日了,总想写一写我的父亲,可每次动笔都不能继续下去。不是没事可写,是总怕自己这笨拙的手写不好我那可亲可敬的父亲。我的父亲是2009年冬天去世的,至今也有些日子了,可一遇到烦心事,我总会不由自主的想起他——父亲是我迄今为止最佩服的人。他的善良,他的睿智,他的能干,他的担当……都是我一辈子也学不完的。
自记事起,父亲就从未打过我们。他从不因为我们不小心打碎一只碗,或是丢失了某件东西而惩罚我们。记得我六年级的时候,大概是1988年吧,因为学校要开毕业茶话会,要求每位学生带一元钱买糖和瓜子什么的。父亲给了我2元钱,可还没到学校我就把钱给弄丢了。别的同学都说我回家一准儿要挨打,我也是战战兢兢的。可回家后,父亲什么也没说,又给我补了2元钱……现在想来,当时2元钱是多么的顶事儿!(那时,一块钱可以买斤把肉。)父亲那样做,维护了我小小的自尊心,从那以后,我再也没丢过东西。以至于如今,做了人母的我也从来没有因为孩子无意打坏东西或丢什么东西而惩罚他。
记得当时我们家承包着生产队的粮食加工厂,经济条件还算可以。不管是谁家的孩子,没有学费了,没有作业本了,没有铅笔了,或者是没有橡皮擦了……都跑来问我父亲“借”钱。今天几分,明天一毛,两毛,一块,两块……父亲从没要过。即便别人想起来还他,他也是笑呵呵的说:“多大点儿事儿,算了!”
父亲很有经济头脑,记忆里的那段时间,我每天晚上都在数钱——也可能是承包加工厂的缘故。我们家的猪养得好,鸡鸭鹅蛋也吃不完,那时,有个叫“老齐”的鸡鸭蛋贩儿,每半月来一次,一来就到我家收蛋,每次都是满载而归,两个框都是满当当的。村上的人家一来客就到我们家借,或是肉或是鸡蛋,也很少还的,父亲从不计较这等小事。由此,父亲就得了一个“雅号”——小赵。在当时,若谁能混的让人们称呼个“小什么”的可真是了不起,比“什么师傅”之类的称呼还令人自豪 !小时候,我也常常因为是我父亲的女儿而骄傲。不论走到哪里,别人一听说我是“小赵”的女儿对我就格外的好。
我清楚地记得,父亲很少下地干活,除非是农忙时节。所以,别人都说我父亲很懒。我那时也相信,因为庄稼地总是母亲一个人在做,偶尔我们放假了帮帮她。可“懒人有懒方”,在我的印象中,我的父亲特别会赚钱。
我家在路边上,来来往往做生意的人没少经过我家门口。 那年头,除了鸡鸭蛋小贩之外,还有一种“大”生意 ——贩牛,就是一头换一头的那种。那时候,父亲总是喜欢搬一把靠背椅,坐在道场边儿的洋槐树下 ,左手捏着一根尺把长的旱烟袋,烟袋的后一半挑着母亲绣的精致的烟荷包,“吧嗒吧嗒”,悠然地吸着。偶尔,从烟荷包里掏出点儿旱烟末儿,用熏黄了的右手大拇指使劲地摁下去,然后,“卡塔卡塔”打亮火机,点烟。那时的父亲很瘦,随着脸上肌肉的一凸一凹,火机的火苗也上下窜动着……那个悠然自在啊,好令我们神往!
可是,但凡有人赶着牛从我家门口经过时,父亲便会立即“邦邦邦邦”地磕掉烟灰儿,迅速站起来跟那人打招呼:“老哥儿,牛,卖吗?”然后,用他那双仿佛能透视一切的“神”眼,上下打量着——父亲看的不仅是牲口,也看赶牲口的主人。父亲说,什么样的人养什么样的牲口!有时,也用他那大手摸摸牛的皮毛、翻翻牛眼,或是掰开牛嘴查看牛的岁数……若合适的话,父亲就会用家里的牛跟那人换,当然,也不仅是对调,要视牛的优劣找钱或添钱。若是倒了一头瘦骨嶙峋的而又能很快上膘的牛,父亲就精心伺候。母亲说,父亲对牛比对我们姊妹俩都上心!说来也怪,只要经父亲精心调养的牛,总是能卖个好价钱。所以,那些年,我们生活过得很富裕。每年,杀两头大肥猪,一斤肉也不卖,腌入两个大缸里,吃到年对年。
后来,没多少人贩牛了,父亲就帮人家修电器,检电路,砌墙,修省柴灶,编雨帽,犁田耙地……那时就觉得我的父亲真是无所不能——不论在什么情况下,他都能找到赚钱养家的活路。所以,即便是“懒点儿”,我们还是很敬重他的。
再后来,队上收回了粮食加工厂,父亲就承包了俗称队上最难搞的池塘。那些年,正赶上国家的好政策,父亲做得风生水起:排了藕,一到夏天,白色的莲花一朵一朵的,次第开放。过年了,不仅能自己吃,还能卖点儿钱;又养了一群鸭子、两只大白鹅。有时,把它们放进池塘,也是一大景观。记得那时,我们总会在池塘边儿的秧田里或塘埂上捡到鸭蛋和鹅蛋。父亲笑着说:“鸭子就是鸭子,连生蛋就不拣场合!”
多数时候,父亲是沉默着的,好像脑海中有想不完的事儿。他慢条斯文的性格,让人觉得他没脾气,可我们就是怕他。村里人说,我父亲煞气高,鬼都怕!也正因为这样,每每跟父亲一起走夜路,我一点儿也不害怕——现在想来,该是父亲的气场、正义和给人的安全感的缘故。真的,直到现在,我都没遇到一个像父亲那样能给我安全感的男人!
最记得夏天,暴风雨即将来临的的夜晚,跟着父亲去看水。电闪雷鸣的时候,乌云翻滚,刹那间,天好像要塌下来,黑咕隆咚的。可是,打着个手电筒儿,跟在父亲身后,深一脚浅一脚的走,也不觉得害怕。那时候总觉得父亲的背影是如此的高大,高大的能为我挡一辈子的风,遮一辈子的雨!“轰隆隆”一个炸雷,父亲一把捞我入怀,生怕吓着我。那个温暖啊……写到这里,我仿佛又感受到父亲的体温和心跳!
对我们的教育,父亲好像是不经意,但却也给我留下了极深的印象。每逢年啊节啊的,父亲总会想办法变换花样给我们改善生活。“你爹是个能人!”村上人总爱这么对我说,我也觉得是。有时高兴了,父亲还亲自下厨为我们烙他最拿手的“擦花儿”馍——叉开五指,把做成型的馍往锅里一放,然后迅速地转上几圈儿,等差不多了,翻个面儿,再转几圈就熟了。吃到嘴里那个香啊……也就是那极少数的手艺展示,就解了我们姊妹俩的馋。那时候,我们最盼望的就是父亲给我们烙“擦花儿”馍!
我上中学后,生活条件不是很好。每年过年,父亲就买回一个猪头。父亲说:猪头是个宝,什么“猪耳朵”了、“猪赚头”了、“猪拱嘴儿”了、“猪脸儿”了……都是下酒的好菜。于是,临近过年那几天,是我们见到的父亲最忙的时候。尤其是大年三十的早上,父亲总会早早地起床,烧好一个大疙瘩柴,把火升得旺旺的,撂上一把火钳,使劲烧,等火钳儿烧的红红的,便迅速拿出来,搁到早已经准备好的猪头肉上,“哧溜哧溜”地烙着——烫猪毛!于是,我们刚起床便会闻到一股毛皮烧焦的味道。说来也奇怪,那时候,这味道竟然是那么的香,馋的我们都睡不成懒觉了!到了半晌午,那猪头已经下锅煮熟了。我们趴在灶台边上,眼巴巴地瞅着锅里泛着白泡的,撕牙咧嘴的肉,馋的直流口水。父亲老远的跟妈说:“给她们捞着吃,过年了,把娃儿管够!”
记得有一年的中秋节,父亲不知从哪儿弄来一块儿月饼,容易掉渣儿的那种。开饭前,他小心翼翼的打开,一层一层的,包月饼的纸像被蜡染了似的。我们馋的直流口水,可父亲一直要等到母亲从厨房出来才开吃,并且,不论大人小孩,一律平均分配。——父亲让我们懂得了分享和忍让。当然,父亲也是很民主的。作为家里的女孩子,每次有客人来,我和妹妹都可以上桌吃。(即与客人坐在一起吃饭。在当时,女孩是不可以上桌吃饭的。)以至于后来,我懂得了许多饭桌上的规矩,也能大大方方的待客了。
父亲很舍得放手。估计他知道,早晚有一天,他的孩子会离开他单飞的。记得我才学会骑自行车那会儿,——踏板还不能踏满,父亲就派我到安阳镇去打米刀。给我了几块钱,一把破旧的自行车,我战战兢兢地上路了。去时很顺利,全是下坡,可也因为使劲捏车把,捏的手酸。到了安阳发现,刹车皮就磨掉了一半儿。回来的时候又全是上坡,推一截儿骑一截儿,累的够呛!说也奇怪,那趟安阳之行,我竟然在不知不觉中完全学会了骑车,胆子也大了起来,以后独自做事也从容不迫了。现在想来,父亲一直把我当儿子养!也正因为这样,在以后的生活中,我能够从容面对困境和磨难!
只可惜,享福的日子不长,我上高二那年,父亲就得了肺病——也可能是长期粉尘的侵蚀。我一直愧疚自己忽略了这个——怎么能让父亲经营那么长时间的加工厂呢?在病榻上奄奄一息的父亲还不忘我的学习。他交待我:“无论怎样都要把书念下去!……这祖祖辈辈出个公家人不容易,你要争气……你身子单薄,干不了农活……”后来,我想尽办法,边读书边打工挣钱为父亲治病,总算又帮他熬过了十年!父亲看到我的不易,多次老泪纵横……这时,我才真正意识到,在我心目中那个高大的、我原以为能为我遮挡一辈子风雨的父亲真的老了!
父亲是2009年的初冬去世的。那天的天气不是很好,兼带着秋季的萧杀和初冬的凌厉。惊闻噩耗,我懵了——虽然无数次地设想过他的离去,可真到了他离去的时候,我却是措手不及!当看到漆黑的棺材停放在老房子的那一刻,我才真正地意识到:我从此再也没有父亲了!我双膝跪地,泣不成声……“我还没能报答您的养育之恩啊,您怎么说走就走了呢?”邻居三奶奶使劲地拉我起来,我却瘫坐在地,无神无力……
回忆起与父亲的最后一面,我一直责怪自己的粗心。那次路过家门口,我也只是短暂的停留,匆忙中看了一眼。只记得父亲背对着我,说自己没啥事儿,让我安心上班,却自始至终没扭过身来看我。那时我就该想到,父亲可能有什么问题,也可能他知道自己离大限之期不远,不想让我们难过!
如今,父亲走了,我只能每年去探望那座孤零零的坟!难过时,也只能静静地坐在父亲的坟前跟他说说心里话。“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在。”对父亲,我欠得很多很多,我只有好好孝敬我的母亲,以慰父亲的在天之灵!
父亲,今夜,女儿想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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