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节到了，朋友说这个时候要回家祭奠先祖。我没有回老家，所以决定写点什么来祭奠自己的父亲。
上学之前，我对父亲都没有什么印象，一是因为年纪小，二是父亲常年都在外地工作，很少回家。大概在我开始上学前班的时候，父亲退休回家了。所以，从这个时候起，我才真正开始认识父亲，慢慢了解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父亲脾气古怪，对我的教育方式也很严厉，可以毫不夸张地说，从小学到初中这段时间，如果有一天我没有挨打，那也挨过父亲的训。每次我犯了错，父亲就会让我罚跪，一跪就是半小时。那个时候的我，年纪虽小，但也知道丢脸，每次罚跪都躲到门背后。说句实话，那个时候，心里对父亲有些畏惧，也有那么一丝恨意。我自认为自己在同龄的孩子当中已经是比较听话的了，换作邻居家的熊孩子，还不得被父亲给揍死。
后来，从长辈口中得知了父亲的一些往事，开始慢慢理解父亲，理解这个口恶心善的人，一个明明是想把好东西留给家人，却说自己不喜欢的人。在父亲很小的时候，爷爷就去世了，在那个贫穷的年代，奶奶只好带着年纪更小的叔叔改嫁到了另外一个镇，从此父亲便开始了一个人的生活。那么小的年纪，虽然我不知道父亲到底经历过些什么，但我知道那一定是一段非常艰难的日子。
在老家，我们有一个习俗，新年的时候都会去给自己去世的祖先和亲人上坟。所以，小时候每年我都会跟着父亲去给爷爷上坟。有一次，我们经过一个山梁的时候，路过一间屋子，屋外的庄稼地里，有一位阿姨正在干农活。父亲指着地里的阿姨，小声地对我说道：“孩子，这位阿姨是你的大妈。”当时的我听了父亲的话，并不懂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后来我才知道，原来父亲在跟我母亲结婚之前，已经结过一次婚，而那次遇到的那个阿姨就是他的前妻。父亲跟前妻离婚的时候没有孩子，所以，我也并没有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
转眼间，我到了上高中的年纪，那也是我第一次离家，去县城里面上学，一个月放两天假才能回家。刚开始的时候，我有点兴奋，终于不用天天被父亲教训了。但是过了几天，我就开始觉得有些情绪了。难道我是个贱骨头，一天不挨骂，心里就不舒服？其实，我只是初次离开父母这么久，有些想家了。
一天中午，我刚在食堂打了饭，同学告诉我说，我父亲来学校了，在宿舍里等我。于是，我带着打好的饭回了宿舍。见到父亲时，他坐在我的床上，他看着我碗里的饭菜，说道：“你怎么就吃这些啊，也不知道打点好吃的菜，走，我们去外面的饭馆吃饭！”于是，我就跟着父亲出了校门，来到街边的一家小饭馆。父亲点了几个小菜，让我好好吃饭，他告诉我这次他来城里是临时接了一个活干，赚点钱，下午就回去了，让我以后在学校吃饭要打好吃的菜，别想着省钱。吃完饭，父亲就走了，看着父亲远去的背影，瘦小而又高大，让我第一次在父亲身上感受到了关怀。
在平淡中度过了两年的时光，我上高三了，学习压力越来越大。而就在这个时候，母亲因为高血压诱发脑溢血突然去世了，这对于我而言无异于晴天霹雳。也顾不得学习了，直接回家奔丧了。在母亲的灵堂前，第一次见到父亲流眼泪。也是在那个时候，他说出了一段我这一辈子也不会忘记的话。他说：“你母亲昏迷的时候一直在流泪，知道为什么吗？因为她放心不下你，你哥哥已经结婚生子了，而你现在刚上高三，还要考大学，也还没有成家。”
母亲去世以后，父亲就像变了一个人，每周都会给我打电话，让我好好学习，不要胡思乱想。而母亲在世的时候，父亲从来没有给我打过一个电话。慢慢地，我开始明白父亲以前对我的教育方式。也许就是人们常说的，在家庭教育的时候，夫妻俩得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罢了。而父亲，他只是不幸地成为了那个唱白脸的人。有一次，放假回家，父亲正抱着两个月大的孙女在门口玩，侄女好动，在父亲身上蹦蹦跳跳的。但是感觉父亲有些吃力，腰好像有些不舒服。我把侄女接过来抱着，让他去医院好好检查一下，可他脾气很犟，不肯去检查，说去拿点药吃就好了。犟不过他，也只好作罢。他对我说：“我想好了，以后我要在你妈妈的坟前修一座凉亭，砌上一个桌子和几个凳子，没事的时候，我就泡一杯茶去那里陪陪你妈妈。”在那个为了生活而结婚的年代，爸妈也许就没有谈过恋爱，人家介绍认识觉得可以就结婚了。但是，我相信这些年相处下来，他们之间是有爱情的，平淡而美好。
就在我好不容易克服了丧母之痛，静下心准备高考的时候，另一个悲剧却又悄悄开始上演了。母亲去世一个多月后的一天，哥哥来学校找我，说父亲生病住院了，让我晚上去医院照顾一下父亲。因为此时嫂子刚刚生下侄女不久，家里也需要哥哥照顾。于是，我收拾了一下东西，就去医院陪父亲了。去医院之前，哥哥告诉我父亲只是得了胰腺炎，住几天就好了。在医院见到父亲的时候，样子没有什么变化，只是精神状态稍差一些。那天晚上，我在医院陪着父亲输液，完了之后我就趴在父亲的病床边睡着了。迷迷糊糊的，我听见父亲和邻床的病友聊天。病友问：“你孩子多大了啊，应该还在上学吧？”“这是小儿子，正在上高三，从小学习成绩还不错，希望能考个好大学。”父亲带着些许骄傲的语气回答说。“前段时间他母亲去世了，希望不会影响到他高考。”
第二天，哥哥来到医院，让我回学校去上课。他说重庆医疗条件好些，自己要带父亲到重庆治病，这样会好得快些。我告别了父亲，回学校了。当天，哥哥就带着父亲到重庆西南医院治病了，没过多久又回了老家。过了几天，班主任找到我，说我哥打电话给他说父亲情况不是很好，让我回家看看父亲。一开始，心里并不觉得情况有多糟糕。但在回家的路上，就听见邻居们小声的地在议论着什么。“这不是那个谁家的小儿子嘛，从学校回来了啊，看来情况不妙啊！”我心里很疑惑，快到家的时候，二舅叫住了我。他让我在他家坐下，然后慢慢地对我说：“告诉你一个不好的消息，你父亲得的是癌症，晚期，可能没多长时间了。也许在你妈去世之前，你爸就已经得了这个病。你妈去世以后，他心情也不好，可能就加速了病情，现在已经无药可救了。一会儿，你回家见到他千万别哭，因为他还不知道自己得了绝症，我们都瞒着他。你回家陪他说说话吧，可别说漏嘴了。”听完二舅的话，我的内心是崩溃的，不是胰腺炎么，怎么就成了癌症了？我抹掉脸上的泪水，努力地平复着自己的心情，想着见到父亲该说些什么。
回到家以后，来到父亲的房间，和躺在床上的父亲打了招呼：“爸，我回来了。”此时的父亲，正打着吊瓶，面容明显憔悴了很多。“今天不还没到月底放假的时候么，你怎么回来了？”“哦，高考要报名，我回来拿一些资料。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身体不难受吧？”“我没事，过几天就好了，那你拿了东西赶紧回学校去，好好学习，别耽误了考试。”“嗯，我知道了。”出了父亲的房门，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任它在脸上流淌。让我没想到的是，这几句简单的对话，竟成了我和父亲这辈子最后的对话。
为了不让父亲起疑，我在家没呆多久就回学校了。回到学校以后，我再也没有心情好好上课了，因为我知道那个噩耗迟早会传来，我还没有想好该怎么去面对他。终于，那一天还是到来了。我再一次见到父亲的时候，他已经奄奄一息，身体消瘦得只剩下皮包骨头，已经不能说话，只剩下眼珠还可以转动。我握着父亲的手，呼喊着他，告诉他我回来了。也许是听到了我的呼唤，没过多久，父亲咽下了最后一口气，离开了我们。后来，从家人口中得知，我前次回家看望父亲之后没过几天，父亲就知道自己得了绝症的事实。我不知道父亲在得知自己命不久矣的那一刻是不是十分伤心难过，但是我知道他想的东西一定很多，心情也很复杂。在父亲接受了这个事实之后，他让哥哥把亲戚都叫了过来，好好地跟大家聊了会天，也把身后事和哥哥好好交代了一番。当问及是否要让我回家也交代一番的时候，父亲摇了摇头说：“不用了，他母亲的死对他的打击已经够大了，我不想再看见他难过，就让他好好呆在学校里吧。”当时并不理解父亲这样的做法，难道你走了以后，你虽然看不见了，我就不会伤心难过吗？而我也想在你离开之前，再和你说说话。后来想想，这也许只是一个倔强的父亲，想要表达自己对孩子深沉而简单的爱吧。
就这样，父亲结束了自己奔波劳碌的一生。父亲一生勤劳节俭，善良朴实而又坚韧顽强，和母亲一起撑起了一个可以遮风避雨的家。小小年纪就要一个人独自生活，学会各种技能养活自己。年轻的时候，又到安徽工作赚钱，让家人能过上好的生活，供我上学读书。退休以后，还要在家里辛苦地做农活，种些庄稼，以换取一点微薄的收入。也许正因为常年的辛苦劳作，父亲在无情的风霜面前耗尽了自己的精力，没有享过一天福，没让儿子好好尽下孝道，就匆忙离开了。
细细想来，才懂得父爱的珍贵和温暖，虽然带着一丝倔强。回顾父母离开之后的这十几年，若不是从小父亲对我的教育造就了我坚强的性格和不服输的精神，我不知道在这些挫折面前，自己是否能够站起来勇敢面对生活，或许，我连当年的那场高考都撑不过去。有人说，父亲是一个胆小的人，然而这个胆小的人却教会了我正直、勤奋和谦虚，你们眼里的胆小在我心里是谨慎的处世之道。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父亲走后和母亲葬在了一起，在父亲有生之年，他没能在母亲坟前修好那座凉亭，但是，这杯茶，他可以在天上和母亲一起喝了。
父亲是一本书，我读不完，但愿读过的都能懂，有所感悟。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