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我与《德米安》
“凡是我们本身没有的东西,并不能激动我们的心”--------赫尔曼·黑塞

最近读完了黑塞的代表作《德米安》,一部中篇小说半个月读完,并不费力。但这本书却真实而深入地影响着我的生活。半个月里情感波动很大,时而踌躇满志,时而怅然若失,时而无名业火。时常会感到压抑和困惑。这些认真的情绪倒不是因为跟随故事的情节感发而作,是完完全全施于自己的情绪,我把自己当做主人公辛克莱的一个影子,他的每一次经历每一个感悟,我都视为一束光。每当这一束光落下,我都对照自身,经常感叹竟然完美契合。对我而言,这是一本合适的书,所谓合适就是时空与事物汇集在一个点,处于这个点的我感觉舒适。这本书用两个字评价足矣——惊艳。
惊,是因为,居然有人想我所想,困我所困。艳,是因为,他的思想,引导着我尚处于混沌之中的理念,有如暴风雨之夜的交合,然后某些东西使我产生了思想的阵痛,我知道有些东西要诞生了,正是我期盼已久的。
要多努力才能过好这一生?这个问题也许困惑着每一个认真生活的人,同样也困惑着黑塞。 所以黑塞在一开始便写道: “我的故事并不愉悦,不像杜撰的故事那般甜美和谐;带着胡闹和困惑、疯狂和梦幻,就跟所有不愿再说谎的人的生命一样。”读了很多名家巨作,却发现纸上的人始终是脚不染尘,他们是上帝的宠儿,他们的一生会由作家的笔来指引,他们拥有无暇的善良,或是纯粹的邪恶。一种强大的意志会贯穿他们的一生,各种时间线巧合性会让他们熠熠生辉。然而现实中的我不过是个充满矛盾,反复无常,不合时宜,狼狈尴尬的普通人。会在本该肃穆的场合难以抑制地想起一些低劣粗俗的事,有时会由衷地抗拒那些无比正确的行为,被邪恶的念头和冲动的想法所支配,会在喧嚣热闹的聚会上,一个人坠入孤独的深渊。很多时候都会发现理应发生的事,在我身上却是那么的难以发生,即使发生了也不尽人意,不够完美。理想中的我与现实中的我总会有所出入。多余却又客观存在的矛盾撑胀了我的灵魂。
不愿再欺骗自己,也不愿粉饰自己的灵魂,黑塞选择了把它赤裸裸地摆在审判庭上,任由自己和他人苛责。他的笔就像是柳叶刀,深剖着自己最深层的渴望。对自己遥远而又宝贵的童年加以最犀利的笔触。他发现从有记忆开始或更早以前,一直有两个自己在斗争,在碰撞。自己的灵魂最善良也最邪恶。善良的部分像星辰像大海,永远与世界上所有最美好的东西相联系。邪恶的部分,像电闪雷鸣,像包裹宇宙的黑暗,亘古却经久不衰。如此沉重的东西背负在每一个学会思考的人身上。然而这个世界并不赞美鲜血和争端。道德和法律像是咒语,把邪恶的部分压制在光明之下。小时候父母为我们构建了一座乌托邦,美好安宁的生活让我们忘记了自己的另一部分,直到我们长大了,捅破了这层场景布,随之而来的叛逆,堕落,对性的渴望,对毁灭的痴迷。我们正式与自己的另一部分碰面。当然绝大部分的人不会因此沦为恶魔,因为本质里的善良也在做着顽抗。作为人类,该如何在这两种最原始最具有生命力的天赋中寻得一条道路?《德米安》这本书会给我们一些思路。
二、两个世界
天堂已经崩坏,我看见了地狱。两个世界散发着各自独有的光芒,如何选择?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选择你最想回到的过去,大部分人会选择童年。因为这段时期我们无忧无虑,就像一辆小火车在父母铺好的铁轨上前行,发出愉悦的鸣笛。只要听父母的话就能得到肯定,积极向上,这是光明的世界。但是童年也并不是布满阳光,我们时常也会嗅到一些异样的气息。冲突,鬼怪,罪恶。我们畏惧也很好奇。虽然父母为我们过滤了不该接触的东西,但那些事物总会以各种形式,各种渠道在我们心中撒下阴影。疯狂,邪恶,魅惑十足仿佛梦魇。主人公辛克莱的第一个梦魇名叫法兰兹·克洛摩。
法兰兹是公立学校的一个学生,“他约莫十三岁,强壮且粗鲁”这是他给辛克莱的第一印象。在一次同伴们之间的吹嘘大会中,辛克莱撒谎说自己偷了磨坊主人家的苹果,因此而落下话柄并被法兰兹威胁着要告发他。年幼的辛克莱也因此担惊受怕,祈求恶魔的怜悯。同时也感觉自己越来越亲近法兰兹所在的世界,而远离了父母所象征的世界。撒谎,偷窃,蔑视父母,这些恶行带来的愧疚交织在小辛克莱心中,压得他喘不过气。
在长大后那些不值一提的小事,却足以在它所存在的时代造成无与伦比的影响力。法兰兹的霸凌并不是给辛克莱造成最大伤害的东西,让辛克莱内心崩塌的是自己内心的改变,是善念与邪念的争斗在消耗着他的精力。其实愧疚最适合描述心中的两种力量,恶意先行善念随后。我们每个人都会产生愧疚,而第一次愧疚可能是撒谎骗人,或是对同伴恶语相向,或是第一次欺负别人。产生愧疚表明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偏离了自己的定位。我们看到了自己内心的恶,对它充满好奇与恐惧,这已经不是我们熟悉的地方。是勇敢地探索另一个世界,还是蜷缩在支离破碎的保护罩下?天堂已经使我不安,来自地狱的光令人感到眩目…….
三、该隐的记号
创世纪四章:
4:1 有一日,那人和他妻子夏娃同房,夏娃就怀孕,生了该隐,便说:“耶和华使我得了一个男子。”
4:2 又生了该隐的兄弟亚伯。亚伯是牧羊的,该隐是种地的。
4:3 有一日,该隐拿地里的出产为供物献给耶和华;
4:4 亚伯也将他羊群中头生的和羊的脂油献上。耶和华看中了亚伯和他的供物,。
4:5 只是看不中该隐和他的供物。该隐就大大地发怒,变了脸色。
4:6 耶和华对该隐说:“你为什么发怒呢?你为什么变了脸色呢?
4:7 你若行得好,岂不蒙悦纳?你若行得不好,罪就伏在门前。它必恋慕你,你却要制伏它。”
4:8 该隐与他兄弟亚伯说话,二人正在田间,该隐起来打他兄弟亚伯,把他杀了。
4:9 耶和华对该隐说:“你兄弟亚伯在哪里?”他说:“我不知道!我岂是看守我兄弟的吗?”
4:10 耶和华说:“你做了什么事呢?你兄弟的血有声音从地里向我哀告。
4:11 地开了口,从你手里接受你兄弟的血。现在你必从这地受咒诅。
4:12 你种地,地不再给你效力,你必流离飘荡在地上。”
4:13 该隐对耶和华说:“我的刑罚太重,过于我所能当的。
4:14你如今赶逐我离开这地,以致不见你面。我必流离飘荡在地上,凡遇见我的必杀我。”
4:15 耶和华对他说:“凡杀该隐的,必遭报七倍。”耶和华就给该隐立一个记号,免得人遇见他就杀他。
4:16 于是该隐离开耶和华的面,去住在伊甸东边挪得之地。(摘自圣经)
该隐杀死了自己的兄弟亚伯而受到上帝的惩罚,他被流放到挪得之地。上帝给予该隐头上的记号让他免于世人的屠杀。这个记号代表着什么?我们先从上帝的角度出发,上帝是无欲无求的存在,又怎么会对人类的贡品产生偏好呢?这里上帝明显偏爱了亚伯,而无视了该隐。该隐用屠杀兄弟的手段表示不满。该隐代表了恶,然而该隐杀却得到了这个带有奖励属性的记号(让该隐免于世人的杀害)?如果善念发自大我,那么恶念便是发自自我。如果该隐代表了人性之恶,头上的记号便是自我觉醒的标志。有了这个恶的记号,世人害怕他。
这是人类恶念存在的意义,让我们意识到自己的存在。如果人是至善的,那么他便和土壤,微风,流水一样,在地球上某一个角落运转,没有任何的欲望,没有任何的追求。他像万物一样生存,而不是作为人而生活。恶,却让我们看到了自己,拥有了人的意识,是恶让我们成为万物之灵。
德米安正是拥有该隐记号的人,他一出现变成人们议论的焦点,他成熟充满智慧,也神秘让人不敢接近。毫无疑问的是他身上有着吸引别人的魅力。是他通过某种手段使辛克莱逃离了法兰兹的欺压。我猜测是向法兰兹诉说辛克莱头上的“记号”而达到了某种程度的恐吓。(类似于狗急跳墙?)咳咳,然而当时辛克莱头上的记号并没有清晰可辩。从他获得解救后转身投入父母的怀抱,向父母忏悔,并且有意远离德米安而看出来。
四、被许可的和被禁止的
“每个人都必须为自己找出被许可的的和被禁止的事物——找出对他而言是禁止的东西。”
每个人内心或多或少都有迷茫,我们所处的时代,没有战争巨轮的追赶,没有红色浪潮的侵袭。思想自由了,却找不到了方向。渴求一种意志让我们全力以赴,无悔此生。比起犯错更害怕碌碌终身。当我们拥有了该隐的记号,我们开始思考个人的命运与世界联系,个人命运是我们所搭乘的缆车,所见的风景构成了我们的人生。但每个人多少都会受到一些困阻,一些无关的人妨碍着我们。头上的记号隐隐作痛。
我们所要做的是要找出对自己而言被许可的和被禁止的事。像该隐一样直接将妨碍自己的人毁灭,或许是最简单直观的办法。但我们每个人的恶造就着我们的独特性。并不是每个人的恶都能像该隐一般强大可畏。因此找出自己的恶,并明确自己的恶的上下限是我们该做的。有人提到道德和法律已经为我们做好了这件事。确实,道德法律是人们经过长时间的不断探索,凝结了无数前辈们的智慧而诞生的。它确实会使得我们的世界变得和谐,使社会更好地向前发展。但是文明只是把表面的冲突转化为每个人内心的冲突。世界的井井有条和内心的迷茫困惑同时出现。我们与自己发生了争执,这是道德法律所不能平息的。我们需要的是一套准则,施之于内心的原则,这无关道德法律。唯一重要的是它能让你找到自己的价值。每个人都是一个宇宙,只有我们自己才能找出让这个宇宙平稳和谐的准则。
人,生来孤独。“对每个人而言,真正的职责只有一个:找到自己,然后坚定地成为自己,全心全意,永不停息。所有其他的路都是不完整的,是人的逃避方式,是对大众理想的懦弱回归,是随波逐流,是对内心的恐惧”国家,文明,种族,制度,教育。我们不该轻易地把人生被动地交由这些东西支配。请把主动权紧握在自己手里。用自己的眼睛去看,用自己的耳朵去听,用自己的善恶去丈量世间万物。谁说快意恩仇不好?难道任人宰割就是无私伟大?谁说率性而为不好?难道穷尽宝贵一生只为成为他人价值观里的乖巧?头上的记号会使懦弱之人感到恐惧,也会让你成为自己想成为的人。就像书里那只冲破蛋壳的鸟,伴随着毁灭的新生。
五、奇遇?
辛克莱是十足幸运的,能与德米安还有皮斯托里斯相识,并得到他们的指点。他通过他们得知了阿布拉克萨斯(亦正亦邪的神)。也得到了德米安母亲“夏娃夫人”的青睐。这当然是普通人不敢奢求的奇遇。当然黑塞也没有在现实中遇到这些人。其实我们进一步推论就可以得知辛克莱也并没有遇到这些人。辛克莱自己所画的女神像长得像德米安,像夏娃夫人,竟然也像自己。如果辛克莱是迷茫待解救的人,那么德米安便是有明确方向和信仰的人,皮斯托里斯是有信仰但不够坚定的人,夏娃夫人是赋予信仰宗教意味的人。这其实也是黑塞自我探寻的不同时期的体现。我们知道,自我探寻才是属于每个普通人的道路,我们存活在世界上,各自迷茫,也各自找寻。只有亲历的事情才能构筑我们的生命,过程一定会曲折,我们会怀疑自己,怀疑自己所走过的路。然而“远离自己是一种罪过,我们必须完全在自身中爬行。”就算走得再慢再痛苦不要放弃自我思考的权力,这条自我救赎的道路只往前走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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