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来了,地温升高。
一阵春风拂过,色彩单调的地面上不经意间生动起来,或嫩绿,或鹅黄,野草野菜从残枝腐叶、石缝土砾中钻出来,纤细单薄。
待到一场春雨过后,便呈现出争先恐后、欣欣向荣的局面。那些野草野菜的颜色愈深,叶片愈肥厚,体格愈壮实,不知何时,蹭地窜起来三两支长长的花茎,顶着一朵或一串灿烂的花,金黄的、粉白的、淡紫的……自信地昂扬。
这时候,田间地头,河沿沟渠,甚至是公园的草坪里,挖野菜的人渐渐多了。一手拿着各式各样的铲刀,一手拎着一个口袋,两只眼睛尽往地面上寻。走几步,发现一棵,蹲下去,挖出来,循环往复。带孩子的女人还得时不时瞟几眼孩子的所在,耳边听着孩子们雀跃欢呼:妈妈,这儿有一棵野菜。
在我姥姥家新民,挖野菜叫做剜野菜。我小时候在那儿长大,对剜野菜很在行。放学后,挎一只柳条腰筐,拿一柄剜菜刀。剜菜刀是一个缩小版的镰刀,大人巴掌大小,与镰刀不同的是,剜菜刀的刀面有一定弧度,便于剜菜时贴着地皮下探一点,顺手剜下野菜,又不太伤菜根,过不多久,老根上又蓬蓬勃勃长出新的菜叶。我想,这大概是农人们最为朴素的环境观。
开春后,大地上野菜多的是,最常见的有婆婆丁、苣荬菜、戗刀菜、车轱辘菜、小根蒜、鸡毛菜、苦碟子、马齿苋、灰灰菜、老鸹膀子……不消一会儿,就能剜一筐。
回家后,井拔凉水一洗,只把苣荬菜、小根蒜挑拣出来,洗净了,酱缸里舀一小碗农家酱,蘸酱吃。这时候,不论是高粱米饭,还是苞米面贴饼子,配上野菜蘸酱,极爽口,极下饭。其它的野菜,则一股脑扔进猪食槽子,喂猪。
想一想,那时真奢侈。现在的农贸市场里,苣荬菜、小根蒜,不是论斤,而是论两卖。婆婆丁、苦碟子遍地都是,倒是堂而皇之地登上了人们的餐桌。
这个星期日,天气不错。
早起收拾一下小院,坐在院子里看看书,喝喝茶。得闲,给几株红豆杉、苹果树浇浇水,又在栅栏外移栽了两棵美国大榛子。
浇水时,看到路肩上这一朵那一朵的黄花,像小向日葵,是婆婆丁。于是,勾起了儿时记忆,去剜些野菜。
我的剜菜刀简单,但好用。一尺长、四公分粗细的不锈钢管,一端抹斜,用起来轻巧省力。 寻得婆婆丁或苦碟子,贴根部往前一送,一棵野菜轻松挖出。不紧不慢,不慌不忙,在园区里转一圈,路旁、坡上、树下,一会儿就剜了一袋子。
想吃上一盘子洋溢着春天气息的野菜,剜菜是力气活儿,走走停停,蹲蹲起起,活动着腰身胳膊腿儿;择菜是精细劲儿,细微之处见工夫。
婆婆丁、苦碟子、水荠菜、小根蒜,去掉老根枯叶,抖掉泥土沙砾,要一棵棵慢慢择,露出野菜嫩白的叶底。择菜须心无旁骛,一门心思都在择上,即使手指上、甲缝里沾染野菜汁液、糊满尘灰泥土,也不觉得。坐在洒满阳光的院落里,一个小凳,一盆清水,一袋野菜,就这样慢慢择,有一点从前的味道。
“从前的日色变得慢/车,马,邮件都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
择着菜,心底里突然一动。
原来,为了一时的口腹之欲而去剜野菜,也是在找一种昨日重现、追忆往昔的感觉?其实,剜野菜又何尝不是一种修行,让急赶的时间慢下来,让浮躁的心性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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