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杨絮飞。
每年这个时候,阿哲的身体就会出现异常——狂咳不止。仿佛他的身体里住着一个闹钟,会准时的在春末夏初、杨絮飘飞时刺耳地喊叫起来,好提醒他某些事情。
咳嗽可是件体力活儿,面部、脖子,以及腹部的各种肌肉群,因着咳嗽而骤然紧张地运作起来。因此阿哲时常一副面色绯红的样子,看得人燥热不安。大家嘿嘿嘿起哄说,这是因为春天,而阿哲是属猫的。也有一部分知晓内情的人,叹息着摇头走开。
终归是那时落下了病根儿。这是阿哲小时候的事儿了。
阿哲的村子在一片很大很大的白杨树林旁边,这片白杨树林无名无姓,比村子要老得多,没人知道它以前可否有其他的名字。后来村里的人们索性喊它树林。许多年前,阿哲家的麦场就挨着这片树林。麦场是用来碾麦子用的,那时候可不比现在,机器轰隆隆从麦田的一头开去另一头,麦子就从机器屁股后面被吐出来,干干净净地麦子,得意极了。
阿哲爸和叔叔是打麦场的高手,两家年年合在一起,打一个麦场,轮流使用。打麦场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首先需要挑一块平整方正的地,将已经成熟的麦子割掉;之后,拖拉机套犁,将麦子的根翻出来;然后换掉犁头,用铁筛将根部一股脑儿筛到一边,这只是基础工作做完了。之后的工作是粗糙汉子们一年最精细的时候了吧?他们需要细细地将这片地弄平整——用锄头敲碎大块的硬土,挖出漏网之鱼的麦根,犁平,然后洒水、撒草木灰,用石碾转着圈儿地碾平;再洒水、撒草木灰,再用石碾碾平——多次之后,地面夯实、平整光滑,像磨光的铜镜。阿哲小时候喜欢看石碾转圈儿,也喜欢在麦场刚打好的时候,光脚丫子在上面撒欢儿地跑,凉凉的。
夏忙的时候,家家户户的麦场就在田间地头,总免不了要被比评一番,就像待嫁闺中的大闺女,但任谁走过阿哲家地头时,都得由衷地点点头——这就是阿哲爸和叔叔厉害的地方。
麦场东边有一溜儿高高的麦垛——碾过的麦秆会被摞成高高的麦垛——阿哲喜欢爬麦垛,几乎不需要学习,农村的孩子,攀爬的天赋仿佛与生俱来。
事情发生的时候,阿哲六岁。那一年,阿哲迎着夏天干燥温暖的风,像一只麻雀那般,张开手臂,从其中一个麦垛上飞身而下。
这件事,当年着实在某家的猪下了十一个崽都能人尽皆知的小村子里,火了一把。大家一下子记住了阿哲,知道村西口某某家的小子,从麦垛上一头栽下来啦,命大,竟是没什么事儿。
不过村子里日落日出,种豆收麦,阿哲的事也就在一年又一年的杨絮里湮灭成尘了。
这件事是什么时候再次浮出水面,并且被大家一致推测为,阿哲当年定然是脑袋先着的地呢?而且发展到后来,还有愈演愈烈之势,连阿哲每年杨絮飘的时候咳嗽,也被自然而然归为是当年那一跳落下的病根。
真是莫名其妙,阿哲心想。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杨絮飘的时候咳嗽是因着什么。开始,他还尝试解释来着。但后来他发现,解释一件事,有时候比撒一个谎,然后去圆它还难——它是一件严谨细致的系统工程,需要耗费许多心力,而且往往越解释越杂乱,尤其当人们已经有了自己的断定之后。这就好比一个男生在向正在怀疑男友是否爱她的女生,论证自己有多爱她一样,每一个论据都有可能成为下一件急需解释的事情。但倘若换成论证我并不爱你,瞧,这件事情就立马容易起来啦,或许一个眼神、一句话就足够了。
只是,他需要接受来自大家关爱智障般的怜悯眼神。是的,他可是摔坏了脑袋的人哪。虽然他并不喜欢这样的眼神,但相比于解释,他宁愿选择不说话——姑且就让他们那么认为吧。
扯远啦,还是回到阿哲的咳嗽。
阿哲原本对杨絮并没有这么强烈的反应。村子里放养的孩子,身体的每一部分都是从土里生出来的,天然与土里生长的东西一脉相连。夏天,杨絮,哪儿就娇气了?
阿哲比谁都清楚这一切的缘由。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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