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中独游沧浪亭

  少年时读《楚辞·渔父》“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便早对“沧浪之水”心向往之。

  青年时读苏舜钦文和欧阳修诗，记住了“清风明月本无价”的名句，便更仰慕“沧浪亭”的文采斐然。

  中年时读严羽《沧浪诗话》，佩服其名言“羚羊挂角，去留无迹”，佩服得五体投地。

  可偏偏前三次来苏州，都是走马观花，被拙政园、留园、虎丘和灵岩山等占了先机，与这座最古老的园林擦肩而过，只好徒唤奈何。这次陪老妈来看侄子的新居，终于有了点闲暇时间，于是我安排好其它事，向舅舅问好了路线，便独自出发了。天气阴郁，略带寒意，下车时，外面已经是雨落银丝了，没带雨具，又坐过了站，只好找个小店，买一把伞，边问边走，不知不觉就被浇成了落汤鸡，可怜我这双单层软面黄皮鞋，一会就湿透了，变成了棕黑色。倒了一次车，终于找到人民路，再往前走两站，进入巷口，终于找到了这座我心仪已久的园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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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沧浪亭与可园相对，门楣苍老古朴，题字更是古拙有力。这里一下子少了常见的喧嚣，恢复了难得的幽静。游人寥寥，进门好久，才看见几个稀稀拉拉的游客。略走几处，即感觉到到此园林与众多苏州园林的不同，虽是清代康熙年间重建，但仍保留了古朴自然的本色，与明清时代追求奇幻巧妙截然不同，这里的假山多用普通的石块堆积，不用那些玲珑剔透的太湖石；路径直而少弯；大门多是方形而非六角形、扇形和圆形。我先进了一丛竹林，进来才发现这里集中了好多竹子品种，紫竹苦竹包括湘妃竹都有，细雨之中更显青翠欲滴，坐实了古人“雨洗娟娟静，风吹细细香”的韵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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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处厅堂中四周是雕花椅子，好像根雕，桌子上是一盆兰花。根雕与兰花好像都饱吸了雨水，显得更加光洁润泽。

  一处小池塘池水清澈，雨点落下，频泛涟漪，映出岸边一丛玫粉色的杜鹃，一片诗意朦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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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往前走，明道堂的方格印花玻璃窗被雨水蘸着青阴写绿；闻妙香室外，小树摇曳，芭蕉纷飞。真遗憾没在中秋来，若是中秋来，晚点回去，一定能嗅到浓浓的桂花香，看到池塘中圆圆的月影。倘若仍是雨声滴沥，一定也别有韵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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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走，即是静韵斋与闲吟亭。静韵斋的正面墙上，大书苏舜钦的《沧浪亭记》，字迹苍劲古朴；闲吟亭匾牌上还挂着红色流苏，透出些微的喜气。我想，苏舜钦与严羽一定是长居在这里，沾了江南烟雨的灵气，才能笔扫云烟，开宗立派吧？

  几转之后，过唯一的月亮门，登看山楼，眼前景象顿时开阔，雨下得不紧不慢，沙沙声仿佛也带着唐音宋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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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走，邂逅一位老先生，道过寒暄，互相拍照，我的精气神儿不减，只是被雨浸透了的皮鞋颇显狼狈，身后的翠竹背景为我老人家增色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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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进入庭院，一盆火红的杜鹃烧人双眼，不是桃花却胜似桃花，让我体会到了王维“雨里桃花红欲燃”的美态。一处石刻，中间是前任官吏勉励后任解民疾苦，任人唯贤的七绝，两边对联耐人寻味：“膏雨足时农户喜，县花明处长官清”。羡慕苏州风调雨顺，焦心东北春天大旱，颇恨此身非神龙，带不回江南的烟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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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后来到河边，河彼岸已经是城市街道，此岸却有一处小山，山上亭中已早有一位老先生再作画。此时细雨渐停，天色放晴，游人也渐多，可画画的老先生浑然不觉，兀自低头沉思。再会先前互相拍照的老先生，又见到一对姊妹花，进亭子问询之后知道我们五位中居然有四位是老师，那位高个儿姑娘，居然是我东北师大中文系校友，惊喜他乡遇老乡，我们合影留念，拍照时，我的身上洒满了阳光。

  经画家老先生指点，我们才知道，这座亭子就是这里的中心建筑“沧浪亭”，走到崖边，回头再看，那副著名的对联便映入眼帘——“清风明月本无价，近水远山皆有情”，细想古人多有湖山癖，遭贬赋闲时会倾其精力财力建园造林，在他们心中，中原江左，永远是父母之邦，洞天福地。古代的官员远没有现代的官员聪明，他们只想泽被后世，不会想到转移财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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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在溜号的思想被老画家热情的介绍给唤了回来，沧浪亭的今昔被他说得有条有理，形象风趣，比如这里的对联，原本是欧阳公的文章断句，可被后人集成了一副对联，堂而皇之地挂在亭上。讲完了沧浪亭，老画家又热情地邀请我们看他的画，虽然还只是素描，可楼台殿阁，山石树木，都错落有致，可见作者删繁就简的功力。我赶紧用手机拍下两张留作纪念。临行要去网师园，向老画家问路，他殷勤地告诉我详细的走法，带着不舍，我辞别几位走出沧浪亭。

  天气薄阴，但我的心里还是细雨霏霏，这江南温暖的雨丝一如白开水，泡开了我贮存已久的老红茶，茶汤深红温润，香气四溢，细细品来，苦后回甘。这“沧浪”二字直令我会倾余生去追求“羚羊挂角，去留无迹”。下一站该是网师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