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里。油煎辣椒。餐厅里,坐在栎木坐篮里的小宝一边叫,一边不断地左转右扭想出来。如孙悟空的筋斗云翻不出如来佛的掌心,小宝也被栎木坐篮紧紧箍住了,出来不得半分。隔着玻璃门一切尽收眼底,但我没在意以为孩子只是因为没安全感而耍脾气。突然小宝一阵连续剧烈的咳,翻炒着菜的我,转头看着小宝的眼里有无尽的苦楚。赶紧放水,放锅铲,跑过去推开门一把抱出小宝。小宝的脸用劲卵得桃花色,脚挣扎得有些冰凉,却看那栎木坐篮岿然不动,面如常色,好像在展示自己的力大无穷。
栎木坐篮,与我同岁,陪伴了我和大宝的婴幼儿时期,已过不惑之年。原以为,她可以静静地躺在娘家的阁楼上颐养天年。那天,又让她如佘太君般被老父亲拽出“挂帅西征”。
到了饭点,我先把小宝的饭菜放在餐桌上,再把小宝放在塑料餐车(餐桌旁)里,然后发现没拿调羹,转身去厨房拿。
刚到厨房,重重的哐啷一声和哇哇的号啕大哭声就尖锐地冲入耳膜。如当头挨了一棍,我像弹簧样惊跳,双眼立马向小宝望去,顿时四肢发冷,心脏不着底的向下沉去。小宝和餐车一起倒在地,她声声大哭,丝丝颤抖,都像一把利刃,刺得我体无完肤、在过度的震惊和痛楚下,我除了赶快跑过去抱出小宝,然后紧紧地搂在怀中,嘴里不停地说:“妈不好,妈不好……”之外,无法做任何的反应,无法吐出别的字音。
小宝靠着我肩膀大哭好一会后,慢慢地变成呜呜咽咽,抽搐也细微多了。到底摔到哪些地方?我睁大眼睛看小宝的头部,感觉眼前雾蒙蒙的,用手一擦发现是好多眼泪。真是情到深处泪自流,好在只有右耳旁一个大红包,其余地方都安然无恙。
凝视着那大红包,泪珠又纷纷乱乱的滚落。我哽咽着大骂自己不好,连踢了那餐车两脚大叫了二声忒,还是填补不了内心的悔恨、痛楚、酸涩、沉重。悔自己没有完全做好准备工作;悔塑料餐车不稳固;悔自己没有预见性,不知道小宝在渐渐长大,力气也在慢慢增加了。
正在与小宝絮絮叨叨的自责中,爸爸打电话来问需要什么蔬菜,他好和土鸡蛋一起送过来。我只知手机旁的嘴唇不停地蠕动着,零零乱乱地把刚发生的事说了出来,像小溪时而急,时而缓。末尾还喃喃自语:“爸爸,你说如果摔坏了脑袋怎么办呀?怎么办呀?”
十分钟后爸爸就到了,他先看了小宝头上的包安慰我不要担心,然后扶起那餐车皱着眉头说:“太轻了。”他又用手摇一摇餐车,郑重地说:“这餐车不能用了,小宝现在有力气能挣开。记得家里那个老栎木坐篮吗?它由一个厚实的栎木板镶成的长方体,下面四只粗粗的轮子,你和大宝小时候就用它,可从来没出过事。上次我跟你说,你就说太笨重了又不好看。唉,这次你一定要听老爸的。”
我点头应着是。爸爸一阵风样走了,边走好像还在嘀咕着――好看有用么,实用才好,这熊孩子。
不一会儿,小宝又开始练每天的乌龟功,一边爬一边与散落在地的各种玩具玩,不时望着我咯咯地笑。天气也跟宝宝的脸样,说变就变,晴朗的天空突然下起了雨。我看看小宝,又看看窗外,雨越来越大,雨幕越来越厚,朦胧一片。哗哗声,咯咯声,乒乓声(玩具丢动的声音)在我的周围拼凑成一支曼妙的小曲儿。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下而上,由远而近,还夹杂着粗重的呼吸声。慢慢地,慢慢地,越来越近,我感觉好像是爸爸,纳闷这么大的雨爸爸又来干什么,爸爸可是骑摩托车呀?我赶紧打开大门叫爸爸爸爸,只见楼梯上棕红色的栎木坐篮横跨在爸爸那瘦弱的背上,微微的佝偻背现在弯得更厉害了。顺着背的弧度雨水一滴滴打在地上,发出叭叭叭的声音。那么流畅,那么清脆,却像串鞭炮般在我心中猝然响起,震痛了我每一根神经。
爸爸的答应声隐隐浮于喘息声上,我一边跑过去帮爸爸,一边说:“下这么大的雨,你咋来了,也不急这会儿功夫呀!”爸爸连忙大声急急地说:“你不要来你又背不起,等下还会弄湿你的衣服,你带好小宝,我一个人就行。”这时,小宝已爬到门口阿公,阿公地叫了起来。
我走过去抱着小宝,眼睁睁地看着爸爸背着栎木坐篮慢慢地走进门,慢慢地放在大厅里,慢慢地坐在凳子上,长长地舒了一气,重重地发出唉的音。心底的感动,像海底深处的波涛,沉重、缓慢、无形的在波动起来,鼻子里酸酸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慢慢地无声地流了下来。
我忙转过身去拿一条干毛巾递给爸爸,爸爸接过擦干脸上的水分,脱掉外衣后,找来抹布抹干净坐篮。爸爸又叫我拿吹风机出来,印象中的爸爸可从不会吹头发呀?待到吹风机到爸爸手上,殊不知他是用来吹栎木坐篮。爸爸把吹风机交到我手上说:“好了,可以给小宝用了,你再不用担心小宝会摔出来。”
雨水洇染,被爸爸抹干净,吹干爽的栎木坐篮,亭亭地立着,那样纤尘不染,那样清丽脱俗,在灯光的映照下射出点点光华,篮板上的红花更红艳了,绿叶更油亮了,亮晶晶的,闪熠熠的,隐隐约约还听到那上面的小鸟在唱歌。
我一把把塑料餐车折叠好,连同自己的担忧,用袋子装好放在屋子的壁柜角落里!
小宝早已坐在栎木坐篮的旁边,指着的小鸟,红花,绿叶,灰枝欢愉地啊啊了起来。历经四十年风雨,仍是初时的模样,鲜亮的姿容,魁梧的身子。栎木坐篮。我们母女仨的栎木坐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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