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弋一
谨此文：献给失去爱人，但仍坚强面对未来的陶爷，以及，容纳我们所有情绪的记忆客栈。
距离独自去拉萨，已经过去近一年的时间了，但每当我想要找个地方躲一躲的时候，第一个想到的地方就是拉萨。城市的高楼那样挺拔，但在我心里，比不上拉萨独特的红色砖瓦。
布达拉宫一角
01 陶爷
陶爷的故事还要从贡献说起。
贡献，是一个四川男生的名字，他是我在拉萨所住的记忆客栈的店长。
初见我，他帮我提行李到二楼，待我放完行李后，又带我去参观可以洗衣服和晾晒衣服的顶层，他边走边说：“你来的真巧，今天是中秋，我们老板，你可以叫他大军哥，为大家准备了酒席，欢迎你到时候与我们一起。”
一上顶层，就是厨房，有一个高高瘦瘦的身影站在那里切菜，头发是男生常留的板寸。
当时的陶爷
这时候，楼下突然传来一个女生的声音：“贡献—贡献—楼下有客人来了，你先下来办入住！”
贡献抱歉地对我说：“你自己参观一下吧，我得先下去，不好意思啊”。
于是，整层楼就只有我与在切菜的人了，我试探性地问：“哥，我从这里走进去对吗？”那人回过头来，真让人大为吃惊，这样清秀的五官，当然是个女生！
她笑笑说，是的，就从这里进去。晚上出来吃饭啊。
拉萨的八点，天还是亮着的，美丽的奶油蓝色交织着一抹红色挂在天边，真美。从记忆客栈顶层的会客厅看出去，对面也是一个客栈，它们的灯刚刚点亮，点缀在微微暗下去的傍晚。
记忆客栈外的天空
对面客栈的灯光
我收拾了一下就到顶层去，算来的早的客人，就与贡献他们一起搬啤酒、摆盘子，来往间，我听到贡献称那个短发女生为陶爷。
其他客人也陆陆续续上到顶层来，中秋聚会就在大家共同举起的饮料和啤酒中开始了。
贡献让大家做自我介绍。一圈轮下来，空气中已没有那么多尴尬了。酒过三巡后，有些已经来了几天的客人们，更是在觥筹交错间越聊越嗨。
贡献接了个电话后，高兴地对大家说：“大军哥回来了！我下去接！”大军哥是记忆的老板，现场有很多人，都来过拉萨很多次，他们每次来都住记忆，与大军哥的关系非常好。
大军哥来了后，气氛更活络了。说到底，在藏区喝酒还是男人们的天下。
我、陶爷与倩倩就先收拾了一部分东西下去。
我们坐在二楼，倩倩开始点歌，不知为什么唱了一首《说散就散》。陶爷突然窝在沙发里抽起烟来。不多一会儿，陶爷去取了两瓶啤酒。
两瓶啤酒下肚后，她突然哭起来。倩倩是明白发生了什么的，而我当时有点摸不着头脑。倩倩走过来，把陶爷抱在怀里，陶爷说：“我真想杨坤啊”。
倩倩安抚着陶爷，与陶爷共饮了几杯酒，我才得知了有关陶爷和杨坤的凄美爱情故事。
陶爷和杨坤是在网上认识的，当时只有17岁的杨坤已经是大V了，陶爷喜欢上了杨坤，每天去支持他。有一天，杨坤发了一条状态说，谁要去找他他们就在一起。
陶爷当时就买了票，从安徽到四川找他。他们就这样在一起了。那时，陶爷还是一个长发飘飘的美女，鲜艳、明媚、眉目生辉，与当时我在记忆客栈见的判若两人。
他们非常恩爱，在一起一周年的时候，突然决意双双辞职去旅游。他们的计划是从四川开车到拉萨。
走到贵州省遵义市的一个水库时，他们停顿下来，准备调整一晚再上路。他们把帐篷搭在水库边，夜晚他们紧紧抱在一起，香甜地睡去。
第二天一早，杨坤说他要去水库边洗碗，再给陶爷做早点。陶爷懒懒地回答着。
二十分钟后，陶爷突然听到杨坤的呼救声。此时，杨坤因为不断扑水和挣扎，已经到了水库中心。
陶爷想尽办法去救他，但不熟水性的她无计可施。她只能站在水库边大声呼救，有人发现了他们，也报了警，可是，大家没能救得了杨坤。
陶爷眼睁睁地，看着杨坤沉了下去。
警方打捞了两个小时左右，杨坤回到岸边。此时，原本相爱的恋人已经天人两隔。这一年，陶爷23岁，杨坤年仅18岁。
原来，杨坤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从小靠亲戚接济长大。因为亲戚们待他不好，他就一个人出来闯荡。
陶爷料理完杨坤后事，带着骨灰回去杨坤的老家，他们是都不愿意出杨坤的丧葬费，还跟陶爷要钱。
一番争执后，陶爷最终将杨坤的骨灰葬进了他家门后的祖坟里。
她剪了长长的头发，有了重走一遍所有杨坤走过的路的念头。
在色达寺里待了15天后，她决定到杨坤曾当过义工的记忆客栈。
在这期间，杨坤出事的消息，很快被大军哥和贡献知道，大家纷纷问候陶爷的境况，以及是否需要帮忙。
陶爷跟大军哥说，她很快到西藏来。
说完这句话的第三天，陶爷来了记忆客栈。
所有曾见过她的人都不敢认——陶爷从一个光鲜亮丽、美丽照人的长发美女，一夜之间变成了一个衣着邋遢、面目憔悴的短发姑娘。
大军哥再次见到陶爷时，她几乎身无分文，但因为她的经历特殊，大军哥非常善待她，并让她留在客栈做义工。这就有了我们此时此刻的相逢。
故事讲到这里时，空气里正剩下音乐自己在背后自己播放着。倩倩、我、陶爷，一起在沙发上，沉默地抽着烟。
差不多半夜十点多后，我带着无限感慨回到了自己的卧室。
躺在床上，突然想到刚见陶爷时，她转身给予我的微笑，好像没有丝毫痛苦、把自己伪装得很好的微笑。
果真，艺术来源于生活，连我自己也没想到，在拉萨的第一夜，会以这么戏剧性的方式开始。
那夜，因为高原反应，我失眠了，我想起了前往拉萨路上的故事。
02 前往拉萨的列车
我是一个人去拉萨的。那时，我刚经历了连续21天的加班和两个晚上的通宵剪片，很光荣地感冒发烧了。
但不知道为什么，身体越是难受，就越想去拉萨。
朋友们都劝我，这样的状况下贸然进藏是有生命危险的。可我心里有一种强烈的召唤，让我踏上了前往拉萨的路途。
2018年9月22日，从北京到西宁的路上，列车越往前开，风景越荒凉。空气里开始升起薄薄的冷意，火车轰隆隆经过的地方，惊扰了麻雀，四散飞翔。
我开始发烧，便裹紧被子，趴在中铺上看窗外迅速变化的风景，最终在晃晃荡荡的列车上迷糊睡去。
2018年9月23日，中秋前夜，10点左右我到达西宁火车站，奇迹般地退烧了。
在西宁火车店滞留了四个多小时的我，买下了一本叫做《皮囊》的书，坐在人很少的候车大厅里，跟着蔡崇达回忆了他的母亲和那些从小陪他长大的人。
看到阿太自杀的那段时，我乘坐的前往西藏的列车终于开始检票了。
我怕自己身体有碍，所以进藏的车票买的软卧，走进软卧包间才知道，原本可以容纳四人的包间，只有我和金戈两个女生。
在接下来漫长的一天里，金戈跟我讲到她进藏的目的，是为了去看自己援藏教书的妈妈。我沉默地听着，被平凡人在普通岗位上作出的不平凡事迹深深感动着。
去打水时，我遇到了正拿着单反拍照的香港人黄大哥。因为走廊细窄，出入不便，一来二去间，黄大哥竟主动与我攀谈起来。
夜晚降临后，金戈和我渐渐熟悉起来，就为我唱了首歌。
此时黄大哥过来敲门，为我们送来了从香港带来的月饼，他用极不标准的普通话说：“提前祝你们节日快乐！”
听到金戈在唱歌，黄大哥打开他们那个包间的门，我们才知道，原来黄大哥一行有四人。他们都来听金戈唱歌，也吸引了另外包间里的台湾客人们。
四位香港大哥
一个将七彩绳辫进头发里的姐姐，也带着几个人围坐在走廊的椅子上。大家一起为金戈鼓掌。
接着，大家聊着天，分享着各自带来的零食、彼此的联系方式以及进藏后要选择的旅游线路等等，转眼就过了12点。
2018年9月24日，中秋。我们在列车上，吃着台湾姐姐们分享的凤梨酥，以及香港的黄大哥他们在西宁买的牦牛肉。
这是我从未经历过的中秋节日，在祖国的故土上，我体会到了来自海峡两岸朋友们的深切友谊。
这是一脉相承的血液和文化，赋予我们共同的交集。
差不多半夜一点半的时候，大家纷纷散去。我和金戈也各自安静。
随着离藏区越来越近，我有了高原反应，凌晨四点多的时候，因为感觉有点缺氧，就醒了过来，掀开窗帘一角，看着茫茫的夜空。
金戈突然问：“你也睡不着了？”我们相视而笑。她起身开了灯，用手机定位我们所在的位置，突然，她关了灯，打开了窗帘说：“看，唐古拉山到了”。
那真是我所见过最美的夜空，繁星浩荡点缀在夜空中壮阔的唐古拉山顶的积雪上，金戈说，她进藏三次了，也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风景。
离我们较近的高速公路上，居然还能清晰地看到进藏的车辆在苍茫月色下驰骋。金戈说，再往前走不远，就是那曲了。
那曲是一座非常小的城池，坐在火车的高点上，可以俯瞰整个那曲。
趁着黎明的光洒在写有那曲的白色石碑上，我明白，拉萨，就在前方。
03 记忆客栈
记忆客栈的屋顶
来到拉萨，我极力推荐记忆客栈，这是个有人情味的客栈，至少，我在那里待着的12天，充满温暖。
一进记忆客栈，就能看到墙上有一个锦旗，上面的意思类似于宅心仁厚，乐于施救。我是后来，从贡献那里得知这枚锦旗背后的故事的。
当时，来这里的一名男客人，体重偏胖，高反严重。那是他在记忆的第四天，在此之前，他与朋友约好一起去尼泊尔。
第二天，他本来要办理退房的，但是，他没有按照约定的时间下来。
那一天，客栈来住房的人非常多，一个人忙前忙后的贡献，几乎把这位客人忘记了。
直到下午，记忆的客房满了后，他才想起来。当他到达男客人的房间后，面前的一切让人充满恐惧。
贡献说，客人床头柜上的药瓶倾倒着，药片从床头柜上一直洒落到地上。男客人的床上被他的呕吐物占据着，到处都是暗红色或黄色的呕吐物。
贡献走上前去，用力推了推客人，客人没有反应，他说：“嘿，哥们，醒醒，你把我吓到了。”
男客人还是没有反应，他们紧急叫了一辆原本已被客人包了的车，将客人送到医院。
这位客人随即被诊断为肺积水，当时已经陷入深度昏迷。
贡献他们就拿出自己和客栈里的钱，为男客人治病。一个晚上，这位男客人被下了两次病危通知单。
第二天，在114的帮助下，他们联系到了男客人的家人。
15天后，在大家共同救治中，这位客人醒了过来，身体情况得到了极大好转。于是想要回到成都去。
当时，从西藏飞的所有航班都不敢接收这位客人，但客人十分坚持要回成都。
贡献他们又联系了一辆车，将两个5升左右的氧气瓶放入后车厢，冒着巨大危险，连夜将客人送回了成都。
后来，这位客人奇迹般地完全康复了，而且没有任何后遗症。不得不说，拉萨真的是个人杰地灵的好地方。
一个月后，记忆客栈收到了这幅来自男客人的锦旗。
这次事件之后，记忆客栈的客房窗户都是打开的，晚上只能拉上窗帘，而且嘱咐客人不要锁上窗户，以方便随时为客人提供救助。
贡献每天都会定点去房间里询问客人的情况，这种细微的关照，现在想起来仍那么温暖。
04 药王山
我在拉萨的第七天，是杨坤的头七，一位客栈跑线路的导游正好有空闲，就说带我们去药王山。
去药王山顶的路只有非常熟悉当地环境的人才知道，而且要走一段全程只能容纳一个车过、四周没有防护栏的盘旋土路。
可大家还是去了，而且除了司机之外，我们全是女生。
最可怕的是，车在不断上坡的路上熄火了。我们所有人吓坏了，只能尽快下车。
而我们所能站的地方，也不过车后200米的拐弯处，万一车滑下来，我们也无处可躲。
尽管大家害怕，但表面都平静地等着，谁都没说话。
车子最终发动起来，成功地拐进了下一个弯，在下一个弯上有一段大约100米的平路。我们看到这番场景，全都欢呼起来。
最终，大家还是在十万个担心中登上了药王山山顶。鸟瞰整个拉萨，万家灯火笼罩整个城市。
是啊，这么艰险的路我们上来了。本能地对生的渴望，让我们在上来的路上充满恐惧。此刻，药王山顶微风习习，不禁让人感叹活着真好啊。
陶爷一个人在最前面走着，在大石头组成的峭壁面前站了一会儿，把正在拍照的我们丢在身后。
突然，山谷中回想起她的喊声：“杨坤——我好想你啊——你好吗——”
药王山上的陶爷
我们所有人都停下正在拍照的动作，注视着她所在的方向。大地冷静而肃穆，默默承载着她所有的忧伤。她蹲下来，哭了。
我们伫立在她身后，只是站着，大地是沉寂的，我们想要温暖别人的心，却在那一刻变得火热。
05 分别
我离开那天上午，大家在二楼沙发你上抽了很多只烟。阳光照样是好的。
我记得，贡献知道我要走了，老早地躲出去，很有可能，他不想送我。
那是我在客栈12天里，见到他离开客栈时间最长的一次。
在12天中，贡献始终守在客栈里，遵守着早晨八点起床打扫房间、询问顾客情况的作息时刻表。
我们谁都不知道，在漫长地白天里，等客人们都出去后，他守在客栈里做些什么。
其实，贡献不过是个95年的孩子而已。
我收拾好东西，在客栈里等了等，希望能等到他回来送我。我没有等到他回来。
等我提着行李出去后，他远远地走过来，我们还是碰面了。
看啊，该当面说再见的人，是无法逃避的。
我走过去，慢慢抱住他，对他说，这么多天，谢谢照顾。
离开拉萨后，我心情一直是澎湃的，直至现在，我仍怀念在拉萨度过的12天。
在那12天里，大家没有了社会身份、工作差异、利益关系，大家只有一个统称——客栈客人。
每个人，都忙着消除自己原本的伤痛，也愿意，给予温暖给受过伤害的人们。
大家彼此信任，相互依偎，这是我在曾禹禹独行的路上，不曾感受过的别样温暖。
我总觉得，我还会回去的。
回到那个每天都有许多人朝拜的大昭寺门口，回到八廓街的咖啡厅里。
回到拉萨去，与所有人一起。
【本文因涉及真人真事，很多发生的事只能碎片化呈现，忘海涵】
大昭寺朝拜者
八廓街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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