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夜里的风吹乱窗外的柳絮,布满整个池子。若是外公看见总会这样说:“这天气真好,池子里的鱼可以养的更肥。”天微微明,佝偻着背拄着拐杖,踉踉跄跄地向山里走去,等到晚上邻居端着饭碗在电视机门前哈哈笑的时候,只见一捆草垛压着身体一前一后地消失在黑夜里。屋里的粮仓满满当当,山里的菜地一片绿汪汪,池里的鱼儿又多又肥,只有外公的个子越来越矮。
梅子很心疼,每次回到这个小时候长大的地方,她都要和外公讲:“庄稼长的比外公都高,没道理。”
外公瞥一眼笑嘻嘻地说道:“人有精气神,种的菜、养的鱼才肥。我养的你,不也是比我高大么?”
后来梅子换了句话说:外公,这个冬天放假我来陪你干活,明年夏天带你去北京看天安门。”外公笑哈哈地点头,嘴里念叨:我养的娃,要有本事咯。然后往边上的水沟走去,撇一撇水面,皱巴巴的双手嵌满泥土,捧起一股浑浊的水咕噜咕噜往肚子里灌,卷起干瘪的肚子上的衣服擦擦嘴又往额头搓了搓,脸上的泥巴团就均匀的落在脸上。然后使劲地往田里吐了口沫子,拿起锄头发出“嘿”一声,深深地捶向地里,一捶一捶的养育着菜地。
梅子和山里的菜地一样,慢慢地长大了,到上学年龄就离开了大山。生活像小溪流向江海,一路跌跌撞撞,留下山里的欢声笑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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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菜叶披上白霜,校园里堆起雪人,寒假如期而至。地上的枯枝被冷风卷起,悉悉窣窣的响声伴随着梅子一阵阵咳嗽声回到了家里,却被告之小区因为病情封锁。发烧的梅子躺在床上奄奄一息,幸运的是外公在农村没有受到病情影响,心想错过了寒假至少明年夏天还可以去北京。临近除夕,庆祝舅舅抱得大胖孙子,一家人坐在火炉旁聊的热火朝天,窗外寒风呼啸,屋内寒暄热闹,温暖的火焰照在外公的脸上,一阵习惯性的咳嗽,撬开他闭着的嘴巴,露出一排黄褐色残缺不齐的牙。
过完年,更加严重了,学校通知留在家里学习。外公中途也生了几次病,往日挂在脸上的几分肉已经不见踪影,厚重的衣服死死地拽着外公,仿佛有上千斤重。外公颤巍巍地对梅子说:“我先回去一趟,过几天去你们家。”梅子擤了擤鼻涕说:“外公,我叫上爸爸妈妈一起来看你。”外公缓了几分钟说:“我想去看看,趁现在还有力气,再去看一看。”
梅子有时因为要上课,给外公递药的时候一颗接一颗,外公吃完药狠狠地咳嗽了几声,梅子心想下次一定要慢慢地递,再慢点。让梅子后来感到羞愧的是:外公一颗药掰碎成两半,一个胶囊分开变成两个,掉在地上的粉末要用手指沾水,在地上抹干净放在嘴里,有时候也会觉得药好苦,呕吐到嘴里要硬生生憋回去。
后来外公突然很喜欢吃粉条,梅子给外公夹了一碗又一碗粉条,直到外公已经撑不下去为止;医生说外公不能再喝酒,梅子就真的让外公一滴酒都不沾,谁都劝不动。
学校通知可以开学了,梅子看着外公抽烟不像之前那样一口气吃完一杆,而是一杆要分好几次吃完。她在心里问了自己很多遍:自己真的要走吗?
梅子走了,是春天里使劲发芽茁壮成长的树梢,外公留下了,是根越扎越深的茎。每次树梢被风吹得有些摇摆不定的时候,根茎就会越往土里深埋。也许是成长的规律,绿叶和四季的交替,总有些遗憾在风中贯入耳,让梅子俯身靠近大地,摸摸地上的泥土。
窗外的风吹的更加急促了,也许是觉得相册太薄,也许是因为疫情,也许是因为没有去北京,也许是只顾着夹粉条,也许是太听医生的话,也许是递药太过着急,也许是梅子太相信来日方长……外公这本书,小时候握在手里看不懂,长大了还没来得及翻开,就匆匆的遗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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