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生劫
槐杨镇虽说是个镇,但无论从辖地面积还是人口数量来说都比得上一般州府了,而槐杨镇一直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与其说是规定,不如说是祭祀,是关于镇子西边大吕桥头第九祠堂的,很多外乡人初闻第九祠堂,都会以为槐杨镇一共有至少九个祠堂,而实迹上第九祠堂并未排行第九,而只是一个名字,祠堂里一共摆列了九块灵位,而让人不解的却是这九块灵位上却并未刻有任何文字,祠堂里的陈设布局也都和九有关,没人说得清第九祠堂是什么时候开始存在的,也没人确切知道祠堂里供奉的是谁,只是镇子里每个人从懂事开始,家里的长辈就会将关于第九祠堂的规定告诉他们,一代又一代,传承至今。第九祠堂全年封闭,而这条全镇人共同相约的规定就是每年阴历四月初四这天的凌晨四时四十四分,第九祠堂会被打开,且须是由镇子里阴历九月九日九时出生的男子亲手撕掉封条,开启大门。
古人以奇数为阳,偶数为阴,四月初四四时四十四分则被认为是一年之中阴气最重得了一天,而九月九日九时出生之人,则被认为是阳气最重之人。
付啓笙是槐杨镇首富四海钱庄老板付仕海的独生子,传闻样貌一表人才,品性也纯良忠厚,不似别家富家纨绔子弟那般张扬跋扈,玩物丧志。却没人真正见过付啓笙。因为付仕海的这个独苗原来是个病秧子,从娘胎里带出来的怪病,见不得阳光,终日在帐子里,像活死人一样,若一不小心接触日光便全身抽搐不止直至昏厥,越至夏日身体越发寒凉,冬日稍有好转,但也不似常人一般生龙活虎,只是稍许多了些生气。所以直到付啓笙长到十八岁了,付府里见到过这位少东家本人的丫鬟小厮却没几个,除了贴身伺候付啓笙的小厮元宝,以及付府里的照顾付啓笙长大的老奶妈,几乎没人知道付啓笙的真实样子,付府也明文规定了不允许不相干的人进入西苑打扰到少爷,若不是偶尔听到西苑传来的咳嗽声,似乎这个少爷根本就是不存在的,只是口口相传少爷长相俊美却阴柔似女子,常卧病榻如同活死人一般。
都说商人重利薄情,妻妾成群,而付仕海一生却只钟情于付啓笙的母亲赵氏,而赵氏在生育时难产而亡,自此后,付仕海再未续弦,所以对待和最爱的人留下的唯一血脉,付仕海对付啓笙的重视程度一直是整个槐杨镇的人都有目共睹的。为了给自己的病儿子治病,付仕海寻遍天下名医,穷尽古方药石,却仍旧未能治好儿子的怪病,眼看着儿子一天比一天虚弱的身体,付仕海愁绪难平,却也无计可施,直到有一天,府里来了个游历道人,说是能治公子之症。道人并未探视付啓笙,只告诉付仕海到今年的阴历四月初四第九祠堂开启之时,将付啓笙的灵位牌摆到祠堂里,待重新关闭祠堂之时取出后用火焚之即可,代价是付啓笙痊愈后,道人会回来带走付啓笙,两年为期。付仕海初听觉得甚是荒谬,自己寻遍名医也没法治好儿子的病,怎么凭这一个方法就能医治好自己的儿子,其次,为活人制作灵位牌这是万分不吉利的,生气归生气,道人走后付仕海却陷入了矛盾之中,一面是道人那听起来荒诞无稽的话以及不可理喻的要求,另一面是看起来随时会断气的儿子,付仕海最终决定且信道人的话试它一试,有法子总比坐以待毙强,虽然付仕海内心里其实是不抱希望的,所以至于五年之约,付仕海根本也没放心上。
四月初四的这天破晓,付仕海按照道人吩咐的将付啓笙的灵位早早就带到了第九祠堂大门外等候着一年一次的仪式,不到四时,全镇的人除了十二岁以下大小孩子以外,也几乎都到了。
“今年主持祭祀的还是田郎中的三娃吗?往年都是他,今年也不差吗?”村口卖菜的张大妈小声地跟邻居打听着。
“你没听说吗?田先生的三娃昨个上山采药时摔三沟里了,现在还昏迷不醒呢。”卖猪肉的陈老大接了张大妈的话。
“啊?咋出了这档子事儿啊?那这事儿咋办?没正阳的人来主持是不行的,没听家里老人说吗?这个事儿耽搁了会出大乱子的!”张大妈大惊失色。
“别说了别说了,镇长来了,看镇长怎么说。”旁边的人打断了张大妈的话。众人也都安静下来。
镇长谢有全面色凝重地穿过人群走到祠堂大门外,旁边跟着一个看似十七八岁的小姑娘,姑娘一身白衣,头戴面纱看不清楚模样,但气质出众,一看也是大户家小姐。
“众所周知,每年的今天我们都需要正阳的男子主持祭祀,咱们镇上从年轻到年老的人中,唯一的正阳日出生的人也只有田郎中家的三公子,往年也都是三公子主持祭祀,可是今年想必大家也都听说了,田三公子昨日受伤,至今尚未清醒,故而主持祭祀一事是着实无法担当,而祭祀不能不做,所以老夫实在没可行办法,只得找了一位正阳日出生的女子少来主持,大家可有异议?”镇长说着便将身旁的女子引至人前。
“镇长,这可怎么行啊?自古以来都是男子主持,这女子怎么能行啊?”人群里出现了反对的声音。
“是啊,镇长,祖制从未允许女子主持祭祀啊,任由一女子主持祭祀怕是要出事儿的啊?”人群里附和反对的声音也越来越多。大家都不同意让一女子主持祭祀,虽说女子出生日期为正阳日,可女子本位阴体,是不能算是正阳的!
“那大家可知晓是否有正阳日出生的男子的?”
人声渐渐安静了下来,目前确实找不到正阳日出生的男子,虽然女子祭祀是胡来,但是如若不祭祀。那后果更是不堪设想,人们各自自我矛盾与忧虑中……
付仕海看了看手中的排位,其实自己的儿子就正是正阳日出生的,这一点镇子里没人知道,但是儿子身体虚弱至极,别说主持祭祀了,就连下床都无法做到,付仕海想了想,还是没有说任何一句话,他只想着祭祀快点开始,然后把儿子的排位放进去,也许这看似荒诞的办法是唯一能救儿子的办法了。
时间渐渐逼近,人们也愈发惶恐,尤其是老人们,更是躲在人群后不敢站得太靠前,对于他们而言,女子祭祀简直就是在自我毁灭。
四时四十四分,白衣女子撕掉了朱红色大门上的封条,推开了大门,推开门的一瞬间大风忽起。众人一阵惊呼。说来也奇怪,第九祠堂关闭长达一年。祠堂里的桌椅上居然没有一粒灰尘,如同每天有人打扫一样,院子里也居然没有一片落叶,虽然院子旁就是两棵大树。
“芸儿,开始吧!”镇长虽然面色凝重,但也算平心静气,语气平静地提醒白衣女子可以开始主持祭祀仪式了。
芸儿?付仕海心里暗自忖度,自己在这镇上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任务,什么富商子弟,官宦人家,没有自己不认识的,却从不知晓这镇上哪户人家有千金名唤芸儿的。其实付仕海心里疑问的也正是在场老百姓心里不解的,此前从未有人见过这位芸儿姑娘,镇子里叫芸儿的女子虽多,但都不是眼前这位啊。大家心里虽然疑问重重,但也没人提出质疑,且不说祭祀事大无人敢造次,就凭这满院子莫名其妙的阴风阵阵,大家也是在怯得慌,只想着早点结束各自回家。
哪位名叫芸儿的姑娘从婢子手里接过特制的各九只黄香红烛,嘴里念念有词,将香烛系数插入主灵位前的香坛里。付仕海正发愁如何跟镇长说自己要将儿子灵位放入祠堂这一荒诞请求时,忽然看到白衣女子微微扭头正注视这自己手里握着的灵牌,眼神里读不出任何情绪,付仕海却仿佛透过那薄薄的面纱看到了她嘴角的笑意,心里更是一诧。
“付老爷怕是有什么事忘了做吧!”女子声音轻柔空灵,此话一出,众人便将视线转移到付仕海的身上,这一看倒是让众人吃了一惊,方才天热稍暗,大家也各怀心事,谁也没注意到这位付老爷手里居然还捧着块灵位。
面对着众人不解的神情,付仕海也知道看来此事是没法如自己所想的那样偷偷办了,付仕海看了看手里刻有儿子名字的排位,深吸了一口气,这才转过身来面对着大家“不瞒各位说,犬子自出生便身缠怪病,这些年我寻医问药想必大家也都有所耳闻,奈何穷尽法子也没法让犬子康复,本想着怕是要白发人送黑发人,不料想前些天来了位道人,教了我个法子,让我将小儿名字刻去灵牌放进此祠堂,老夫也知道这么做可能有些欠妥,但是希望大家理解老夫救子心切。”付仕海言辞恳切,却也都是出自真心。众人听之,也颇为同情感动,想着付老爷平日里也是个大善人,无奈老天却在后代身上种了恶果,虽说在第九祠堂私自摆放他人灵位实属不敬,但也没人公然反对,只是纷纷感慨付家公子命途多舛,也祝愿其早日康复。
“嘻嘻~”人群里突然传来一个女子窃笑声,这一笑倒显得与此时的气氛格格不入,众人寻声望向发出此略带戏谑笑声的白衣女子,不解之余甚至是有些气愤的,一方面是在这个场合这个地点,此行为大不敬另一方面则是众人都在为付家公子忧心伤感,有人却发出了不礼貌的笑声。
“芸儿姑娘何故生笑啊?”付仕海压制着内心的不悦。
“付老爷,小女子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一时想到了些趣事,不曾想冲撞了付老爷,芸儿给您赔个不是,也顺带提醒付老爷,莫要忘了时辰?”白衣女子眼含笑意地望着付仕海,不知是否是错觉,付仕海总觉得这眼神似曾在哪里见过。不过女子但是提醒了付仕海,付仕海赶紧将儿子的排位放在了供台上,正准备香烛纸钱时,女子又说话了。
“错了!”女子这次但是收起了笑意。
错了?什么错了?众人再一次将目光聚焦在女子身上,付仕海也不解地望着女子。
“位置错了,不应放在此处。”
“姑娘何出此言?不放此处?那应当放于何处?”付仕海虽然心有疑问万千,但却也不敢忽视,道人当日并未提及应当将灵位放于何处,故而此时,付仕海倒是对女子的话在意了些许。
“”应当放于此处”女子轻抬手臂指了指从右往左第三个灵位处“付家公子正阳日出生,不可放于纯阴之人的牌位之前,相冲”女子语气,云淡风轻,却在付仕海心里炸了一记惊雷,她如何知道付啓笙是正阳日出生之人,此事除了自己府里少数几个人,没人知道。众人更是万分震惊,一方面惊诧的是付家公子居然是正阳日出生之人,另一方面则是这女子如何知道关于牌位主人的事?难不成她知道第九祠堂里供奉的都是些谁?
付仕海将信将疑地看着芸儿,又看了看一直在旁边未吱一声的镇长,镇长面色平静,看不出任何情绪。
“付老爷这是不信芸儿?”女子扬起嘴角,总给人一种猜不透心思的笑容。
付仕海确实很犹豫,但是最后也按照芸儿的指示将儿子的灵位放在了第三个灵位前。直到祭祀活动全部结束,付仕海将付啓笙的灵位就地焚烧之后,离开时不觉回头看了一眼,恰巧迎上芸儿的目光,付仕突然觉得脑子一炸,这熟悉的眼神不就是和之前那位道长一模一样吗?难道只是巧合?还是说芸儿就是那天那位道长?
随着人群渐渐散开,付仕海也准备回府,走了一会儿,随行的小厮便神色犹豫地上来禀报那叫芸儿的姑娘好似一直跟着自己老爷,付仕海本就疑虑重重,回头一看那女子果真尾随着自己,并且一副光明正大,理直气壮的样子,这让付仕海有些许窝火,一方面脑子里纠缠着道人的事,另一方面也揣测着这女子的想法。
“付老爷何故这般看着芸儿啊?”芸儿姑娘倒是打趣着,嘴角微微上扬,眼神里倒也不缺少女的乖张狡黠。
“芸儿姑娘可还有别的吩咐?这跟着付某也有一段路了,姑娘若是有事交代,不妨直说。”付仕海也算是个文化人,虽说算不算君子,但是也不至于去为难一个小丫头。
“付老爷怕是已经认出芸儿了吧,那芸儿也就不绕圈子了,按照先前的约定,我要带走付啓笙,付老爷可是忘了?”芸儿双手背着走到付仕海跟前,姿态活泼,外人看来,倒像是刁蛮小女儿跟自己父亲撒娇!
付仕海脸色瞬间跨了下来,既证实了芸儿姑娘果真是那天的道长,那之前应允的事便须得履行,虽说付仕海在此之前一心盘算着救活儿子后便以重金酬谢那道人以抵了那诺言,未曾想道人是一姑娘,且不说这姑娘的来历,本领让人捉摸不透,不好得罪,单凭别人找上门要求兑现承诺这一点来说,也不好抵赖,好歹他付仕海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传出去怕是招人笑话失信于一个小姑娘。付仕海内心盘算着该如何解决这个事,芸儿倒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伸出手拍了拍付仕海的肩头,动作很少顽皮“付老爷是不想让付啓笙跟我走吗?您放心,付啓笙不会有危险,相反,我让他跟我走实则也是在救他,我教你的方法只是能保住他的命,要让他像一个正常人一样生活,还不止那么简单,所以付老爷大可放心,芸儿不但不是坏人,还是会帮助付府的人。”
付仕海听芸儿这么一说,内心也是将信将疑摇摆不定“那付某敢问姑娘,为何要救我儿呢?姑娘可有什么条件或是心愿需要付某人去帮姑娘完成的呢?”付仕海这一问也算是试探,毕竟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这非亲非故的,别人愿意伸出援手,想必也是有条件的。
“付老爷您想多了,芸儿并无任何心愿需要您去为我达成,我知道您在担心什么,也知道您在疑惑什么,既然如此,那我也不妨告诉您,想必刚才您也看到了,关于第九祠堂的故事我都是知道的,这些年虽然槐杨镇一直风平浪静,大家也相安无事,可是这并不代表第九祠堂的诅咒就失效了。”
“诅咒?你是说那个传闻中的诅咒是真的?”付仕海脸色一白,大惊失色,虽说槐杨镇的人祖祖辈辈口口相传的诅咒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可是这么多年来从未应验过,所以家虽然敬畏着第九祠堂,却也在心里把传说中的诅咒当作了传言。
“是的,那个诅咒是真的,这些年槐杨镇虽说风平浪静,未生事端,一方面是每年的祭祀确实能起到控制作用,但是更重要的却是因为当年第九祠堂建立之时,我派祖师爷设下的封印镇压着,如今快到封印解除之时了,如果再不作为,等待槐杨镇的将是一场不可避免的噩梦。”芸儿本不想将这些事告诉一个外人,可是时间紧迫,如果不早点说明真相,怕是要与这付仕海周旋许久。
付仕海听得云里雾里,第九祠堂封印之事他从未听说过,但是倒是回想起来小时候听家里老人提过,若是第九祠堂横生变故,须得找到一个名叫方生的人,据说他是灵空派的创始人,说他能找到解决办法,但是这些传闻也不知道是传了多少代,方生这个人也不知道死了多少年了。“芸儿姑娘可是灵空派之人?”付仕海也只是随口一问。毕竟像灵空派这种东西,也只是传说中存在而已,并未有人真的接触到过,有或没有也没人知晓。
“不错,小女子真是灵空派第八代传人方芸。”
付仕海一听,更是惊得说不出话来,由此一来,不仅灵空派事是真,方生此人,想必也正是灵空派之人了。“可是,老夫不解,此事和我儿啓笙有何关系呢?”
“付啓笙,付家大公子,正是我派祖师爷方生转世。”
付仕海觉得甚是荒唐,转世一说且不说是无稽之谈,说自己儿子是方生转世,这不是谬论吗?
“付老爷不必觉得荒唐,世间之事本就千奇百怪,我派祖师爷辞世之时留下遗言,以其七魄封印第九祠堂三百年,三百年后封印将被解除,而其再转世为人,因为少了七魄,所以形似活死人一般,所以我让你将其排位放于祠堂内再将其焚之,实则是将七魄归位,如果付老爷觉得芸儿所说之言不可信,那劳烦付老爷回府查看付公子右脚掌底可否出现了七星印记。芸儿明日再来贵府拜访,彼时,还请付老爷谅解芸儿的无礼。对了,恳请付老爷将此事保密,尤其不能让付公子知晓,七魄未完全归位,若公子心神受波动,怕是会有生命危险。”
付仕海内心开始动摇了,世间之事,确实千奇百怪,有时候眼睛看到的,耳朵听到的不一定就是真实的。而未曾见过的,未曾听闻的却也不能说就去不存在的,不管怎么说,只要能救自己的儿子,让他做任何事他都是愿意的。
"那请问姑娘打算何时带走我儿?去往何处啊?"事情到这步,也只能履行自己的承诺,倘若真如方芸所说两年之后儿子就能完全康复,那就再好不过了。
"付老爷不必担心,芸儿也只是将付公子带回我派学艺,以便于在第九祠堂解封之时有应对之策,学成自会归来。"
"那……何时动身啊?"付仕海虽说还是不太情愿,但心里倒是安心了许多。
"今天"方芸收起了笑容,时间紧迫,虽说比预想中更早说服了付仕海,但是能越快带付啓笙回去自然是最好的。
"今天?可是,我儿身体也禁不起劳顿啊。"如此突然的安排让付仕海不得不心生抗拒,再说付啓笙身体虚弱至极,他绝不允许出一点差池。
"付老爷不必担心,我定保证公子平安。"方芸也能理解一个做父亲的心切。付仕海听方芸这么一说,也不好再作多反驳。方芸随付仕海回到了付府,付啓笙尚在昏睡状态,付仕海差人检查了公子脚底确实多了七颗红痣般的东西,一方面相信了芸儿所说的话。另一方面却也有了新的疑虑,这灵空一派到底是有何玄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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