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遗忘的时光

朋友前两天推荐我看一部纪录片《被遗忘的时光》，讲几个失智老人的晚年生活。片子不算长，节奏有点慢，能触动人心。看到景珍的女儿回忆妈妈之前正常生活的画面时，那个当下，我想到了我妈妈跟我谈起姥爷的情景。

妈妈在十几岁的时候姥姥就去世了，从小几个姐妹兄弟是姥爷一个人养大的。结婚之后妈妈只有逢年过节会去姥爷家陪陪他，偶尔会打电话和姥爷聊天，所以我跟姥爷的接触很少，一年见面不超过三次，我对他也没有过多的关心和留意。

前年大年初二去姥爷家，年近八旬的姥爷还是个硬朗的老人。那天晚上和姥爷住在一个屋里的见闻，是我懂事以来第一次体会姥爷一个人的生活。当时我我躺在床上写了这么一段话：

新年来姥爷家，半年没见他了。过年之后，他就七十九岁了。姥姥去世早，子女忙碌，他将近一个人生活了半辈子，陪在身边的只有一只黄猫和一条老狗。姥爷晚上看电视，小黄猫窝在他身边陪着他。姥爷铺床睡觉，小黄猫还在身边陪着，整晚都没离开。吃完饭，姥爷总是不忘记给老狗喂饭。

今天看到姥爷，这个老头自打我记事以来，似乎就没变过。说话还是大嗓门，有什么说什么。行动还是那么利索，骑着电动车到处跑。还是那么疼孙子孙女，要什么给买什么。然而在不知不觉之中，他已经年过七旬，将近八十。他老了，只不过，做外甥女的我，从来没有仔细观察过渐日年老的他。只是因为所有的亲人都说，姥爷硬朗，根本就不像八十的人，而我也平日也不去多想想他。只有过年的这个时候，看着眼前的姥爷，我才会想起他的年龄。在我不提及的这些年月里，时间还是不间断的增加他脸上的皱纹和头上的白发。

流逝

我从来都没想过，那是我最后一次陪姥爷。

那年夏天，姥爷收拾院门，两边的石块滑落，他不幸被砸伤，从此起不了床。一个多月的时间不能吃不能喝，从一个硬朗的老人变成一个皮包骨的小老头，没过多久他就去世了。我暑假回家，不敢回村去看他，我怕我会忍不住在他面前哭。后来去看他还是没忍住，一进家门看他躺在床上，我就哭了，那个时候姥爷还能说几句话，他说：“别哭，姥爷没事。”陪他住了几天，我好多次听到他疼得呻吟，可是家人都无能为力。平时他不疼，偶尔能说话的时候，会安顿我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会要求妈妈给看来他的亲戚吃好的。因为他没生病之前，家里来亲戚，他都会好好招待。

妈妈是家里最小的女儿，之前总会当着姥爷的面，调侃式的跟我说，现在日子过好了，你姥爷变大方了，以前你姥爷什么都舍不得。

姥爷去世之后，妈妈偶尔会跟我提起姥爷，说她小时候和姥爷发生的故事，说年轻时候的姥爷。那一年寒假，跟妈妈住在一起的好几个夜晚，我都听到妈妈在梦里啜泣。第二天一早我会问妈妈，她跟我说梦着姥爷了。

姥爷生病，妈妈陪了他70多天，最后亲眼看着姥爷离开。那天傍晚，妈妈打电话哭着告诉我姥爷走了。妈妈是个直脾气的人，有什么事都会直接和姥爷说，在我小时候，我一直觉得妈妈和姥爷不是太亲近，后来也这么认为，直到姥爷去世我才渐渐认识到我想错了。妈妈曾经跟我说，姥姥去世，小时候她很亲近的人就离开了。现在唯一疼她的爸爸也没有了，以后很多事她都少了一个可以倾诉的人，过节她思念的人也都见不到了。

从前，我对于姥爷的生活很不理解，为什么他能一个人生活将近半辈子。我也不止一次问过他，这样的生活，他不觉得闷吗？他说，这有什么可闷的，看看电视，自己做做饭，挺好的。

那一刻我突然明白，我常说的孤独和寂寞，他可能就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似乎他早已经习惯了我所谓的孤独和寂寞。我想，那么爱说的姥爷，一年都没人陪说话，只有晚上铺床的时候和黄猫说：“你往边上，我好铺床。”只有在喂狗的时候，和老狗说：“今天我吃好的，你也能吃好的。”

他不会玩儿微博，微信。身上装个老人机，方便儿女联系，就够了。我总会想他过去的几十年岁月，到底吃过多少苦，受过多少累，可是以我的经历我没法理解。

姥爷那些被遗忘的时光，我现在经常听妈妈讲起。我很庆幸，在姥爷还没离开之前，我懂得理解他生活的不易和艰辛；在姥爷离开之后，我选择用简单的文字记录下他被遗忘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