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敬爱的“鲍主任”
就在昨天(2018-10-30),我的爷爷走了,虽然说着顺其自然让自己释怀,心情却难以平复。想到了很多,总想写点什么,为这位平凡的老人在这个世界多留下点痕迹,让不了解他的人一窥这个陪我长大的老人。
想起多年前读过的一篇散文是张洁的《世界上最疼我的那个人去了》,写的是作者对母亲长眠的不舍,笔触十分感人。只记得读到“妈妈没有妈妈了”时,我的心猛颤了一下。虽然对其他亲人有点不公平,但不得不承认,爷爷是世界上最疼我的那个人了。我经历了他的后半生,他陪伴我走过人生的前22年。
当得知消息的时候,我似乎一瞬间体会到了写这样一篇回忆文章的意义:缅怀故人,告慰生者,以亲人的角度回顾他的一生,也算送他一程。我应该是有资格更有责任送他一程的,但我没有勇气面对他最后的样子,不知道多年以后是否会后悔和内疚。但我想他可以安心地走了,至少我开始独立地过自己的生活了。
人老了,回忆就成了最宝贵的财富。爷爷经常爱给我讲过去的事情,一遍一遍自豪地重复着二爸上学时优秀的表现,给我看他年轻时的照片,那张参军时英气逼人的黑白照片,讲他走过大半个中国的足迹。爷爷生前为照顾子女儿孙们牺牲了自己很多的政治与工作机会,为这个命途多舛的家庭付出了很多。爷爷这一生操心实在太多,如今终于可以休息了。
所见所读所听所感多了,才更能体会人生在世的不易,渐渐收起桀骜不驯的脾气,懂得慈悲、怜悯和宽容。在影视作品里,在后人的演绎下,在阅读和人生经历中,我一点一滴地加深着曾经对那些艰难岁月肤浅的认识和感受。
小时候爷爷的母亲带着全家从河南逃荒来到陕西,吃过窝头要过饭。当我看过电影《1942》,才真正明白爷爷一遍又一遍重复讲述这段家史的意义,那是那一代人无法磨灭的印记。爷爷15岁参军,到西藏阿里地区驻边,刺骨的严寒、长期的营养不良和恶劣的生活条件,让我想到了严歌苓写的《陆犯焉识》中对其生活条件的描述。长期半夜在冰天雪地里站岗,他双腿的皮肤冻坏了,落下了病根。从我记事起,他的腿就布满黑色的疮疤,严重时变为紫红色,以至于经常要用中药洗腿泡脚。
爷爷年轻时在铁路局工作,为了写出像样的材料和报告,只上过初中的他应工作要求读了大量文学作品和工具书,积累沉淀着写作功底。这个习惯他退休之后依然保持着,看车棚的两年每天都会读书看报,裁剪摘抄好的表达,积累成册,这一点我是不及的。
听他说后来在铁路车间当主任作报告时,能脱稿滔滔不绝地讲三个小时,工人们大气都不敢出,很有威严;脾气也挺大,经常为了工人们的利益和别人拍桌子,凡事为工人们着想,使车间面貌焕然一新;却急流勇退,早早地退了休。不管过去多少年,每逢路上遇到熟人,他的下属或挚友都亲切地称他一声“鲍主任”;小时候经常跟着他参加他朋友儿女们的婚宴,有时他还会去当婚礼主持表示祝福;逢年过节总有接不完的问候,许多忘年之交全家亲自上门拜访,可以看出他很有人气,是受人尊敬和爱戴的。
退休后,他闲不下来,仍然爱结交朋友。在主动接管了家属院的车子棚后,每天早起打扫院子的卫生。不止是老年人,几乎附近所有的人都认识他;他和老朋友们经常侃天侃地,不亦乐乎;还爱打麻将,总是能组织大家聚一两桌,烧几暖壶的水供大家饮用。
张爷爷,田爷爷,刘爷爷一个一个都走了,小时候经常去他们家串门,看起来身体最棒的张爷爷50多岁说没就没了,没想到在同辈人中,他走得最迟。爷爷用自己写的悼词和挽联送走了一位又一位老朋友、老战友,并且帮那些人家安排后事。后来那几年老朋友走的走、搬的搬,家属院冷清了,爷爷不再看车子棚了,头发白了,健康也每况愈下,仿佛一夜之间变老了。
前两年铁路家属院面临拆迁,他和父亲忙着安排搬家的一切;现在都已安顿好,终于可以享享清福的时候却病倒了,我又不能经常回去陪他。或许因此,他变得寡言少语,没有了往年的笑容,透着一份孤独和落寞,经常唉声叹气,似乎在叹他没什么用了,没有人需要他了。
最近几次看望病重的爷爷,冰凉的体温,消瘦枯槁的身躯,不忍直视的衰败面容,布满褶皱的发黑的皮肤,青一片紫一片,就像秋天的枯叶,凋零的万物,满眼萧瑟;再也不是记忆中那个头发乌黑,精神矍铄,笑容灿烂的“鲍主任”了。
爷爷的后半生是为家庭活着的,仿佛对我们有用是他活着的价值和意义。奶奶整日里念念有词,而爷爷不离不弃,照顾了她一辈子。爷爷对我倾注了无限的爱。上小学第一天爷爷接送我,在门口拍了合照,那时候的他看起来还很年轻。后来初一叛逆期,经常去网吧,是爷爷一次又一次地来找我,或是深夜守在家门口的路灯下,我那时却很不耐烦。
小时候总是爱怨天尤人,对家庭不满。现在明白了,原生家庭不是自己所能选的。不管家里人或他们之间怎么样,爷爷对我的爱都是无私的,愿意倾尽所有的。听他们说,我两岁时走丢,爷爷号召全车务段的人找我;小时候冬天穿棉袄被开水烫伤,抱去医院时血肉模糊,母亲和爷爷不知道多心疼。
爷爷以身作则为我树立为人处世的榜样,以一己之力支撑着这个家庭风风雨雨几十年;我做错事或家里有变故时,他会用稿纸写信包在信封里给我,在信中与我谈心,教我道理;还教我写作文,写出“用变化的眼光看待事物发展”这种我如今才真正读懂的句子。
也许是小时候哭得太多,眼泪流干了,多年没再哭过。本以为自己会平静地写完这篇文章,但深夜里写着写着,回想起一幕幕往昔的画面,我竟双眼模糊,终于难以控制的哽咽抽泣起来,仿佛有种失孤的酸楚。看惯了离别,但只有当它发生在自己的亲人身上时,才那么刻骨铭心。
哈佛幸福课中说:人生在世,最能给人幸福感的东西,是良好的人际关系。亲密关系比很多事情都重要,它会给人带去有治愈能力的爱和温暖。我也被教导过多次:人情世故很重要。但无奈懂得太少,发现沟通是那么重要,想读一读《非暴力沟通》,希望自己有朝一日能做到知世故而不世故,不过比起技巧来说为人处世之道也许更重要吧。正因为爷爷生前的为人,对所有人的好,对别人的付出,换来的是更多的人记住了他,并不只是因为他的个人魅力。我不知道他弥留之际想到了什么,是否还牵挂着我,但我相信他不会走得太孤单,走得悄无声息,更不会无人问津。
应该很快会去读经济学人的《The Economist Book of Obituaries》,我想到时也会为那些同样平凡而精彩的人生动容吧。《乱世佳人》里Scarlett结尾说过一句话:明天又是新的一天。是啊!时间不会为任何人停留下脚步,生活还要继续;向前看,好好地活出自己的人生,才算不辜负长辈们的期待。
从小写不出作文的我,竟也一口气絮叨了这么久。原来当有真挚的感情需要表达和倾诉时,和电影、音乐、其他艺术作品一样,文字就成了寄托情感的载体;反思人生,与过去挥手告别,提醒自己珍惜当下,拥抱未来。
看来生活是需要一点仪式感的,好让活着有点意义。
思绪所至,即成文字,感慨万千,不知所言。
后记:
不久前才看到爷爷生前自己提早拟好的悼词,字也写的好看。送走爷爷后,请客席间,一位姑姑用西北人特有的秦腔追悼爷爷,凄婉动人,使人悲从中来。平凡人能做到爷爷这样影响感染身边人,走后仍能获得身边人一致尊敬和怀念的不多。他被老朋友称为“笔杆子”,作为后人,将来可以将爷爷的文章整理出书,保留下精神财富,传承他的遗志,以作纪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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