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梦见了画中一个花瓣纷飞的季节。树下的女孩向湖对面走去。她的长发梳成平滑的发髻，在明亮的光里现出温柔的褐色。她的裙裳是湖水一样晶莹的浅蓝色，与湖畔的花朵湖里的水波一起随着清风飘着。全然梦一般的蓝色，夏雨之后的清芬与温和，弥散在落叶地上。水珠在各种各样的叶片和花瓣间打转，阳光穿过交错的枝条投向湖面。斑驳的树影和光影随着人的脚步变幻。夜间的提琴声变得悠扬起来，好像晨光为它加增了一种明亮的色彩，绚丽而宁静。鹡鸰，布谷和戴胜的影子箭一般地掠过薄雾笼罩的水面。林间的翠色通过清澈的湖水一览无余，好像湖底里也有一座王国。一层稀零的花瓣铺絮在镜像王国的根部，在湖面外的世界，它们是粉红色和蓝紫色的卷船帆。数不清的声音，鸟类的，微风的，花开的，树木生长的，阳光的，溪涧的，提琴的，蟋蟀的，知了的……从未有哪一个音乐指挥家指挥过这么特别和庞大的乐队。我心中忽然有种前所未有的感觉，好像不是我们的语言可以完全表达得清楚的。与我们日日所听到的幸福快乐无关，也不止是通常意义所说的安静。万千种声音看似毫无章法的合鸣给我的是寂静和宁静的印象。我想起在世界上所受的种种的文明的束缚，以及在祖屋里的种种思考，与所听见的声音忽然间给我的印象对比，不禁觉得自己的局促和小。
你听见了吗？
画中的主人忽然用溪流一样的声音问我。
我含糊地应答着：听见了。不过，我是如何走进这画里的？
只听见她说：它原本就在你心里。去到世界里面倾听吧，自然的低吟到处都是。你会爱会痛心，但是学着帮助吧。
你是谁？
有一天你会明白的。还会再见的。
耀眼的白光淹没了她的背影，瘦瘦的身体变成一颗微弱的晶亮的水珠，消失了。我独自处于画中，不见人影。风景的生机好像也随她而去了，忽然间这里变成了冷清的地方。赋予万物生机的到底是什么呢？我思索着她简短的句子，原本不算太特别，不过她留下的疑问和梦中的印象实在不会磨灭。我在她坐过的那棵树下寻到了一本书，是我昨日用画笔和花瓣填进纸上的，看起来她忘了东西，也好像是留给我的。翻开来，扉页上用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字体写了两个汉字：低吟。好像从流动的水面中浮现的字迹，透明，纯真，好像随时会与空气融为一体，好像能发出微细的水流声。纸页翻动的声音清脆温厚，好像轻点缶的感觉，被混合林木的清香包围着。扉页背景的图画让我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细细看了一阵，正是透过这座树林所望天空的景象，云朵的颜色比我刚才看见的还要多变，而且那些云朵也像流水做成的，里面的花朵和树木影影绰绰，让我想起湖水的倒影，但是却又不同。这本书唯一的内容在第一页，正是我昨晚用花瓣和一点水墨绘成的图画，那个女孩仍然拖着长辫，背对着我。后面的纸都淡染着不同的花的形状和色泽，无论从前面还是倒翻，总是翻不完似的。我打开中间的一页，里面有一枚金属质的书签，上面竖着镌刻了两排小字：
生命的四季
自然的沉吟
当我从睡梦中醒来的时候，这几个字好像还刻在我的天花板上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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