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啷”一声,利剑劈开当铺的旧门。
几个手持明晃晃的雪剑身形如鬼魅般的黑衣人闯了进来。
谢无痕慌慌张张从榻上滚了下来,脸色煞白,指着这一群不速之客哆哆嗦嗦道:“你……你们是谁?深更半夜私闯民宅要要要……干什么?”
没有一个黑衣人回答,谢无痕壮了壮胆,抖啊抖啊地从地上爬了起来,上前一步抱住了中间一个黑衣人的大腿,看上去我见犹怜。
紧接着各位黑衣人纷纷退避两侧让出道来,一道玄黑色衣襟落入众人眼帘,来人负手款款而行,狭长的眉眼一挑,紧紧盯着谢无痕,周身冷气漂浮要冻死个鬼,眼放寒刀,骇得被人抱住大腿的黑衣人瞬间变了脸色,连连后退欲挣脱开来,冷声道:“你猜我要干什么?”
冷傲世子倒霉妃【耽美】谢无痕暗自在心里将自己的仇家过了一遍,发现真没这么一号人物,要说夜半杀人盗财,不可能,他已经穷得家徒四壁哪里还有财供人来盗?要说夺色,更是天方夜谭,这房子里除了耗子外母的都难找,哪里有色可采?
估摸着这才是正主,万事保命要紧,不管三七二十一,谢无痕又扑了上去抱大腿,可怜兮兮道:“大侠啊,壮士啊,好人啊,在下和你无冤无仇,冤有头债有主,大哥?英雄?大大?您老人家是不是找错人踏错地儿了啊?”
赵玄嘴角一抽,甩了甩脚,摆脱之后松了口气,十分高贵冷艳扬了扬手,两侧的黑衣人跟着挥了挥手中的兵器,谢无痕全身一哆嗦,怀疑自己讲错了话,眼珠一转,继续磕磕绊绊道:“啊不,各各各位地方来对了,是在下在下走错了地儿,我这就走这就走,不用送哈……”
他装模做样爬了起来,拍了拍衣拐,对着里面一干人等挥了挥手就要溜。
可惜里面的都不是死人。
赵玄眸光一冷,面无表情道:“再走你腿就不要了。”
此话果然有效,偷偷摸摸极力想抹去存在感的谢无痕立刻站在原地不敢动了,虽然他一直以来都是倒霉透顶瘟神加身,但是今晚也算是流年不利飞来横祸。
他转了个身,谄媚一笑,指了指外面的夜幕,解释道:“我不是要逃,我到外面坐着看星星。”
赵玄:“我瞎了吗?”
天上分明一颗星星也没有,哪里来的星星看?显而易见的睁眼说瞎话。
谢无痕:“呵呵,我开玩笑的,真是的,你这人一点儿都不幽默。”
“咣当”一声,其中一个黑衣人手中的剑掉在了地上。
真是的,没事瞎说什么大实话!
一点儿也不幽默且面若寒霜的赵玄似乎不想再浪费口舌点评他一个人的独角戏,手一挥,言简意赅:“打昏!扛走!”
谢无痕要逃要跑上天无路下地无门,大叫一声,在黑衣人劈掌还未止之时,十分自觉地两眼一翻俨然昏了过去。
赵玄亲自扛着今晚的战利品,面无表情没入了黑暗中,众位手下面面相觑你看我我看你惊恐万分,他们高高在上生有洁癖不与任何人接触的主子今天晚上是被人夺舍了还是被穿了?
细思恐极!
谢无痕再一次睁开眼醒来的时候,环顾一周,四面封闭,栅栏上挂着条玄铁锁链,地上铺着软绵绵的稻草。
这竟然是一间牢房,比一般的牢房要大些宽敞些,还是个单人间。
谢无痕抬头望了望唯一通向外面狭窄逼仄的小窗户,看了一眼外面湛蓝湛蓝的天,欲哭无泪:原来有一份真挚而美好的自由放在我的眼前,可惜我没有去珍惜,等到失去的时候,才追悔莫及。
他一直都有好好做人绝不惹是生非作恶多端,奈何冥冥之中早已注定人各有命,有些人注定就是要倒霉透顶的,坑完老父老母坑亲朋,坑过来坑过去逃也逃不掉,霉运冲天的命格天煞孤星的生涯。
谢无痕默默抹了一把泪。
牢房入口通道处传来几声不急不缓的足音,纤长的身形走了出来,玄衣皂靴,青丝束发,眉目冷峻不苟言笑满面寒霜,周身似包裹着三层冷气,令人望而生畏,恨不得退避三舍以免殃及池鱼。
谢无痕下意识打了个寒颤,但是死也不能做个糊涂鬼,强自镇定问道:“你们抓我到底是要干什么?”
赵玄负手背对着他,冷冷道:“杀了。”
怎么还包含着一种咬牙切齿的意味?
谢无痕对天发誓,他实在没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千刀万剐不足以泄恨的事。于是,他整理整理了跌宕的心绪,试探着道:“这位仁兄,请问我们认识吗?我这人记性虽然不太好,也不算个好人,但是杀人放火挖人祖坟的事从来不曾做过,你凭什么抓我关我还要杀我?”
他哼哧哼哧说完一堆话后,气呼呼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使劲拿眼瞪着对方的后背,一波一波的眼刀不要前似得往外抛,恨不得戳上几十个大洞。
赵玄转了个身,往前走了几步,靠近栅栏的时候微微躬下身子,捏住对方雪白尖俏的下颔,坚冰一般的眼眸凝视着对方,极容易给人一种冰山深情的错觉,谢无痕很不争气,一下子没抵挡住扑面袭来的荷尔蒙气息,噌得红了脸,只得偏向一旁,这时,赵玄面不改色理直气壮道:“我只关无用之人。”
这话真不中听,谢无痕可不同意了,几缕莫名其妙的色晕霎时消褪。虽然他没做过惊天动地轰轰烈烈足以录入史册的大事迹,但是还不至于是个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的残废,也不在乎人为刀俎我为鱼肉,顺口回辩道:“哎哎,我很有用的,真的有用,大人您老人家莫要再关着我了。”
赵玄眉心一跳,目光一冷,显然老人家这个称呼令他很不满意,“哦?”了一声,道:“说说你有什么用?说得好,我就考虑放了你。”
谢无痕眼睛一亮,微微扬起了头,这说起来就跟老太太的裹脚布又臭又长了,他磨磨蹭蹭找了个比较舒服的姿势靠在牢房墙上,为了拯救自己这条来之不易的狗命,奋力发挥舌灿莲花口若悬河的本领,添油加醋信口开河滔滔不绝如数家珍,从洗衣叠被端茶倒水讲到了扫地大水砍柴种花,又从致力于替主挡刀挡枪忠诚无比讲到了为人诚信正直绝不贪买菜阿婆一分一厘的小便宜。
在讲到兼带陪吃陪喝陪聊的时候,一时口快加上了个陪睡,关键本人还没有意识到,赵玄绷着张如丧考妣的脸,挑了下左眉,眸中深色意味不明,修长指骨分明的手负在身后,指尖微微蜷起。
真不是什么好的征兆。
谢无痕咽了咽喉咙,不遗余力继续说出朵花来,说得那叫一个口干舌燥,喉咙干涩,偷偷瞟了一眼对方后,下定决心一鼓作气还准备往下编的时候,赵玄抬了一下手,立刻就有人迅捷无比地赶过来打开了牢房。
谢无痕继续添油加醋:“大人,还要接着讲吗?不讲我就走了。”他很怀疑对方被他的自吹自擂厚颜无耻给惊到了,毕竟一口气讲了几百个鸡毛蒜皮的好处实在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他自己讲着讲着也挺汗颜的,不过还是狗命最重要不是吗?
人生在世几十年,该胡扯时就胡扯。
更何况,他是在用生命在胡扯,还是挺有成就感的。
谢无痕终于扬眉吐了口气,装模做样敛了敛布衣,弯着腰就出了牢房,暗搓搓瞥了一眼面无表情的赵玄,真实而形象地演绎了一回什么叫做庶民的胜利。
然而,下一刻,他就被突然飞起的一鞭打趴在了地上,一吃痛半天爬不起来。
这厮也太偏爱使鞭子甩人了吧?如此娴熟如此老道,谢无痕感觉鞭过处又疼又辣,搞不好掉了一层皮。
他拍了拍耳朵,似乎是觉得自己双耳也被打傻了造成听觉混淆,方才方才他听见了什么,不,他一定是听错了。
仿佛是为了证明他没有听错,赵玄眯着眼又重复了一遍:“要么死,要么为我所用,自己选!”
为我所用供我驱策?
难道就是因为他胡扯一通胡说八道胡编乱造所列出的一系列无上荣光的优点?
这人来头好像还挺大,不知道是个什么人物?
谢无痕无声地揉了揉痛处,漫天神游,低着头若有所思,眉头深锁,仿佛陷入了纠结得无以复加的抉择当中,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思考终身大事托付一生,更像被逼着选择要不要做优伶的良家公子。
赵玄没有好耐心,对方思虑的时间愈长,他脸色愈加冷峻,棱角分明的轮廓愈加冷硬,做了个手势后,几个身形如鬼魅的黑衣暗卫已从天降而来。
个个手持明晃晃的雪剑。
剑刃如反光的白雪,闪着幽深的银光,一剑劈下来可削金裂铁,若是一招不慎砍到了人身上,轻则断手断脚叫苦不迭,重则人头落地永堕奈何。
这些黑衣人唯赵玄命是听,恭恭敬敬排成两队,领头的那个尊敬无比道:“不知世子有何吩咐。”
赵玄神色冰冷地睨了一眼俨然已经呆若木鸡的某人,瞬间又移开了目光,顿了顿,道:“这个人交给你们了,替本候好好招待一番。”
话音刚落,他气势磅礴一甩袍袖作出要离开之态。
“世子”“本侯”“招待”几个词轮流刷屏,谢无痕头皮一炸,他可能知晓这位冷面祖宗到底是何许人也了。
不是令当今朝堂谈之色变男默女泪心狠手辣冷酷无情目中无人杀人不眨眼的靖南王世子又是哪个?
举国上下哪个不知谁人不晓?
天啦噜,这回真是挖坟挖出鬼走夜路踩到坑了,九死难得一生。谢无痕虽然知道自己一直是个倒霉倒上天的命格,但是也没想到有一天会撞上人间冷阎罗的手上,一不小心搞不好要死无全尸被挫骨扬灰的,按照传言中所猜度的话。
谢无痕悲怆万分,泪流满面:我觉得还可以再抢救一下。
谢无痕实在不是个胆大包天愿意拿自己这条狗命开玩笑的人,当即做了个自以为十分正确的决定,旋身一转,十指并用,猛地扑上去揪住世子的衣角,情比金坚对天发誓:“阎王,啊不,大王,小的愿意追随您老生生世世永不离弃。”
赵玄眉梢暗暗挑了一下,但是很快又恢复原状,冷傲道:“所言非虚?我打你也不恨?”
谢无痕举起三指指天指地指心,慷慨激昂大义凛然:“天地为证,日月良心,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谢无痕此生绝不会负世子的。打是亲骂是爱,世子要打便打要骂便骂?”
为什么表忠心的话听起来这么像善男怨女们天崩地裂至死不渝的誓言?
为什么他这么像死皮赖脸上赶着讨打讨骂?
谢无痕被自己强大的脑洞以及贪生怕死毫无骨气给惊到了。
虽然他一直都挺厚脸皮的。
头顶久久没有传来回应,谢无痕悄无声息抬头瞥了一眼对方那张高贵冷艳的脸,心里翻过惊天骇浪,为什么他刚刚好像看见冷阎罗的嘴角扬了起来,好像、似乎、貌似、仿佛笑了一下。
理智告诉他:骚年,你想多了。
好吧,谢无痕承认是自己眼花了。
世子兴高采烈(划掉)得意洋洋(划掉)苦大仇深冷若冰霜拎着新哄过来的小侍从旁若无人地走了。
众位黑衣暗卫默默拾起砸到脚背的下巴乖乖滚了。
谢无痕这个人,怎么说呢,许是幼年丧双亲绝亲友,朝夕之间家道破落,只剩下他一个人,被人赶过骂过,什么天杀的扫帚星,夭寿的瘟神鬼,克母坑爹的丧门星,通通都是听过不少,后十年间多是江湖飘泊孤身一人,这些话才渐渐散开去,做过小饭馆的跑堂伙计,捡过没人要的烂菜叶子,卖过艺丢尽脸,坑蒙拐骗瞎眼神算子也做过,拆穿后被人骂个狗血淋头也多,但是只要能好好活下来就已经很值得感恩了不是吗?脸皮尊严再怎么好也不能当饭吃也是不能救命的。
是以,若是论脸皮厚贪生怕死的话,他绝对算是头一份里的。
莫名其妙飞来横祸撞上这劳什子鬼世子,端茶递水洗衣叠被扫地倒灰要样样精通信手拈来,任劳任怨要打要骂绝无二话,也亏他此前经历过比这些还要让人难堪不开心的事情,对着高贵冷艳睥睨天下喜怒无常的世子殿下,做小伏低忍辱负重,总算还是能应付的过来。
这日,谢无痕按照世子的要求,一口气洗了十多套世子的贴身衣物,虽然他真想不明白为什么有人能一天之内换出十几件,也许这就是传说中的贵族生活吧,有钱,任性!接着又费劲心思绞尽脑汁在王府厨房里倒腾出一锅五颜六色的粥给冷阎罗当早饭,至于为什么要做粥,这说起来有点汗颜,谢无痕近十年里大多数时间都是靠着吃这个过活的,美容养颜清心净脾,简直是居家必备早餐之王。做好后,才小心翼翼恭恭敬敬呈了上去。
赵玄居高临下冷眼瞥了一眼,眉心突突突地跳,憋了半响,终于忍不住泠然问道:“这……是什么?”
谢无痕做别的菜不行也没经验,做粥可谓是信心满满颇有心得,他觉得味道还是挺好的,当即十分狗腿地上前答话:“大王,您怎么连粥都不认识了。”
赵玄眉心跳得更厉害,呼了一口气,纡尊降贵继续问道:“好吧,本王终于见识到了什么叫粥,里面还放了什么东西?”
谢无痕继续解惑说了一通乱七八糟的食材,他以前就是用一堆乱七八糟人家不要的食材混搭做的,现在还是这么做的,因为突然换新食材的粥他没经验,万一瞎搞弄出一碗毒药,那他可真要死无全尸罪不容恕了。
说完后,他又笑吟吟殷勤地端到了赵玄的案前,恭敬道:“大王,你快尝尝,看好不好吃。”
他一脸笑意,十分天真,看上去很无邪,赵玄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又狐疑地看了五颜六色粥一眼,似乎正在思量着什么。
突然,门外传来阵阵喧哗之音,此音不绝于耳。
“呕呕呕呕呕呕……”
“呕呕呕呕呕……”
“哎哟,影七,你不要紧吧?”
“影五,你还好吧?叫我怎么说你们好,早说过了,不明东西千万不能入口,要不然哪天被人毒死了都不知道怎么死的,这明显的五颜六色,简直是辣眼睛,你们怎么吃的下去嘴。唉……”
说话的是影大,他们都是世子的暗卫,分别以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来命名的。
影五和影七还在呕呕呕,边吐边有气无力哀叫:“……有毒……真毒……”
谢无痕:“……”
赵玄:“……”
两人大眼瞪小眼一会儿后,谢无痕率先反应过来,慌得上前意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走那碗可能会被钉上毒害世子的黑暗料理,他要夺,赵玄非不让他夺走,迅捷无比高高举了起来,谢无痕伸长了胳膊怎么够都够不着。
然后,在谢无痕讶然的注视下,神色淡淡镇定自若端到嘴边一口闷了下去,简直将粥当成了酒,喝完还煞有其事慢条斯理捻起洁净的巾子擦拭唇角。
谢无痕愣怔好半天,才晃过神思,小心翼翼试探问道:“……怎么样?”
赵玄目不斜视,十指都快蜷曲到一块去了,清咳了几声,又试了试音,确保自己嗓子还能发出声音后,脸色铁青道:“本王以后再也不会挑食了。”
谢无痕“啊”了一声才明白过来,一张白脸霎时间垮了下来,其实他自己觉得味道还好,反正吃多了也就习惯了,但心里还是生出了几丝愧疚,人家好歹是个小王爷,锦衣玉食美酒佳宴什么没见过,身份尊贵金枝玉叶,要是真吃出了什么问题,他就是有九条命那也是赔不起,如此一想,又是一阵后怕,似乎下一刻人头就要不保了,前思后想后,自觉很有必要亡羊补牢,无比诚恳道:“……大王,我我我会跟厨娘学学学的……大王,这是淡了还是咸了啊?”
赵玄撩起眼皮冷冷地凝视着他,看得谢无痕浑身起毛要抖,小心翼翼道:“大王,你别这么看我,我害怕。”
赵玄站了起来,拍了拍谢无痕的肩膀,一掌将他拍出多远,冷声道:“下次少加点醋,好好干,你还是很有前途的。”随即往门外走,谢无痕断断续续咳得要死,百忙之中战战兢兢抬头看着那抹纤长秀致的背影,不知道这回又是不是谢无痕的错觉,他觉得大王好像要倒。
难道他做的东西真的那么难以下咽吗?
还有这一回打得比上一次要轻一点了,幸好没冒血啥的。
谢无痕下定决心要好好跟厨娘学习学习,下一次一定要大展拳脚让冷阎罗眼前一亮,俗话说的好,要抓住一个人的心,先要抓住他的胃,虽然这话不怎么适合他,但是自己一条命握在对方的手上,还是要充分发挥自己的作用的。
做完早饭伺候着冷阎王吃完后,他还要包揽府中关世子的一切杂务,世子就是世子,不仅爱打人骂人,还尤其挑剔,尤其难搞,鸡蛋里硬是要挑骨头,真不知道府里其他人以前怎么受得了,可能都是敢怒不敢言,不过奇怪,他还真没看过赵玄打骂其他的下人,当然这其中不包括谢无痕。
“那个被怎么叠的,跟豆腐块似的,重叠!”
“……”
“不对不对,本王要喝正宗的大红袍,赶紧去换,怎么办事的?讨打!”
“……”
“这墨研得太淡了。该罚!”
“……”
“衣服补得还不错,以后都归你补了。”
谢无痕在心里翻了个大白眼:堂堂王府世子小王爷为何会有这么多长着破洞的衣服?
还有为什么冷面无情的小王爷怎么会这么闲,从早到晚盯着他干活?
天天不是无事生非就是要打要罚真是一点儿新意也没有!
他挨着挨着都快习惯了!
谢无痕在强大的邪恶势力下,选择了屈服,任劳任怨简直活成了小王爷的贴身陀螺,从早到晚围着大王打转,时时刻刻接受着来自于衣食父母的严格监督,一日十二时片刻不离身。
“啪”得一声,白瓷杯掉在了地上,砸得稀巴烂一地碎片,谢无痕傻了眼,这是他这个月第十九次砸烂东西,研磨打烂镇纸,扫地撞烂玉净瓶,给尊贵无比的世子束发能摔坏玉冠和簪子,端茶递水能打烂杯盏。
“打碎白瓷杯一盏,再扣一个月月俸。”正在练字的赵玄习以为常地撩起了眼皮,语气清冷道,这回没打,可能是因为上午打过了。
谢无痕欲哭无泪,暗暗瞪着赵玄,一腔怨忿:再扣就扣到大后年了。他暂时也没有卖身偿债的打算。
到了晚上,垂头丧气的谢无痕躺在软床下侧打的地铺上辗转难眠,睁着眼掰着手指头他已经侍候这位祖宗多少日子了,一算还真吓一跳,不知不觉中都好几个月过去了,算完之后,他又翻了个身,盯着软床上躺着的活祖宗,虽然活祖宗天天不打他一次不骂他心里就不舒服,但是他还是觉得传说有时候也不一定是真的,外面都传世子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其实以讹传讹事实也并非如此。
赵小王爷除了爱板着个脸秀秀高贵冷艳的冰山气质,脾气坏点,毒舌了点,娇生惯养点,爱打人欺负人了点,尤爱以剥削贴身侍从为乐外,也不是太那么恶劣可不原谅的人。
银色的月光透过绿纱窗,点点星光闪烁,活祖宗翻了个身,黑夜中一双明亮 的眼睛睁了开来,颇有些摄人心魄的意味,谢无痕差一点神魂颠倒,赶紧移开眼睛,一头钻进了被子里,躲在被子里松了口气。
只闻一声浅淡的低笑,那笑声似远尤近,似要穿透耳膜透进心里,谢无痕微微睁大了眼睛,仿佛不相信这笑声是活祖宗发出来的,要知道冷阎王平素连嘴角都极少弯起,这笑声真是稀罕得很,如初春之际冰融后的第一缕冰泉之音,清澈纯净。
他偷偷又将被子往下拉了拉露出眼睛来,迎面又对上了那双如寒星般摄人心脾的眼睛,呼吸一窒,不知何时赵玄已经悄无声息从软床上扒拉下来了,双手支撑在谢无痕的腰两侧,居高临下,月色的掩映下,几分缱绻,风月无边。
谢无痕率先反应过来,惊觉不妙,再次移开眼睛,双手一推,很不巧没推动,他只得又缩回到被子里,免得半夜三更再讨一顿胖揍,隔着被忐忑岔开问题:“啊,哈,今晚月色真好。”
他这岔开的问题真是不妙,一般“月色真好”这句话十分适合月光下的善男信女做个对话的开头,已经荣升至王城十大撩骚情话之首。
上面人又发出一声浅笑,如月泠泠,半是寒冽半是温情,静默片刻,似在酝酿着什么,一缕乌黑的细发状若随意地垂了下来,声线中多了点活气:“半夜不睡偷看上司,且无故撩拨,该罚,半年月俸。”
此言一出,谢无痕不乐意了,憋得肚子都要破出一个洞来,到底是谁半夜一本正经撩骚颠倒是非,到底是谁无时无刻不在绞尽脑汁狠命地剥削下属,真是好人都要气成病,再扣下去他这辈子都甭想赎身了。
谢无痕呼啦一声掀开薄被,逆来顺受贪生怕死从不敢当面吐糟的小白花终于决定要长一回志气,来挽个尊,免得这位不讲理的小王爷拿他当面团般搓圆揉扁,恶狠狠瞪大双眼以表示自己的不满,四目相接,只闻冷阎王一声闷哼,纤长的身躯倒向一侧,弯成了一只虾子,看上去很像是某个地方受伤严重不得动弹。
空气中弥漫着阵阵断断续续的冷然抽气之音。
一时狗胆包天的谢无痕方才纯粹是一时激动,长久积累的怒气扫空后,阵阵寒意冒上心头,猛然发现事后可能会被送进火葬场,顿时冷汗直流,嘴唇发白,嗫嗫喏喏补救道:“啊,大王,您……没事吧?”
赵玄一张俊脸忽青忽白,目光一凛,目不错珠死死地瞪着始作俑者,恨不得在这没轻没重的家伙身上瞪出两个洞来,周身寒气能飘上九霄云外,有气无力咬牙切齿,用神情形容出“你还有胆问有事没事?”的冷冽之意。
本来谢无痕就胆战心惊,唯恐把这位祖宗的子子孙孙无穷尽也踹没了,一颗心高高地悬起,好像下一刻就要死无全尸挫骨扬灰,此刻被这么一瞪,心拨凉拨凉的,坠到了崖地下,看这位冷阎王的架势和反应,他是没好果子吃了,反正都是要死了,倒不如一次性出了气后再远走高飞流落天涯,大不了一辈子藏头露尾颠沛流离,反正他本就无家可归无枝可依,也没有什么人在乎他。
想通了这一点后,谢无痕神清气爽,嘿嘿一笑,恶向胆边生打蛇随棍上,颇有几分受尽欺负的小媳妇要上天的劲头:“瞪什么瞪,告诉你,这窝囊活老子不干了,你以后爱找谁找谁去!”
赵玄蜷在地铺上,眼色越来越冷,都快冻成数九寒天了,磨着牙喑哑道:“……你敢?”
谢无痕下意识退后三步,眼光飘忽,左瞟右睨,壮了壮胆后,一鼓作气道:“我怎么不敢?你这个娇生惯养专爱剥削的大少爷,动不动就打人骂人,谁自愿跟着你那真是瞎了他的大狗眼,脑子被砸出坑的大傻逼!”
好不容易终于出了一口大恶气。
赵玄躺在地上翻了个不死不活的大白眼,咬着唇道:“你--”
谢无痕心道都是最后一次告别,心是越来越浪,瞪了一眼后,蹲到了赵玄的身边,指着他的鼻子道:“你什么你,就算你是尊贵无比高高在上的世子小王爷,老子也不跟你了,不然哪天憋屈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没有人天生就自愿挨打受罚的,又不是受虐狂,不被人打骂心里就难受,就算是个人偶,天天打也会被打烂掉的,瞪什么瞪,再瞪挖你眼睛,哼!”
虽然这一声哼得很没底气,但是赵玄还是忽的一下子瞪大了双眼,像是受惊了一般,慢腾腾哑声道:“我……我……我……”
还我了个没完没了,谢无痕心里一盘算还是抓紧时间跑路为上,不老实的爪子朝着赵玄那张白皙俊朗的脸上祸害了一把,本来想狠狠甩上几巴掌已报平日之仇,呼到了脸边打了个拐儿收住了势头,只不轻不重撩了一把,虽说是撩,但也浮出了几道红印子。
谢无痕暗自叹道:果真对着张好看的脸,自己是下不了手的。
月渐西沉,星辰黯淡,谢无痕随便裹了点行囊蹑手蹑脚推门而出,赵玄艰难开口道:“你敢逃个试试!”
谢无痕停驻脚步,转了个头,意味深长瞥了蜷在地上的赵玄一眼,摇了摇头,果断又走了出去,推门而出后还特意将门又重新掩好,掩好后想了想,隔着门又低声补充道:“小玄子,后会无期了!”
说完后他揉了揉眼角和眉心,挺直了脊梁,踏着一地残碎的月光,偷偷摸摸摸出了靖王府,一路倒也相安无事。只是出了府后,望着两面的大道,一时竟不知往何处走,糊里糊涂随便择了条路滚了。
但是,藏头露尾是有,说好的浪迹天涯呢?
自从谢无痕以下欺上连夜逃府后,这王城四个门就被层层封锁了起来,无论是出是进都要经过严格的盘查,如此大费周章耗费人力物力也只是为了找回一个人,没错,这个人自然就是谢无痕。
谢无痕偷偷瞟了一眼,那画像画的还真是栩栩如生,他就这么大摇大摆混出城去不当场被抓才怪,就这样,谢无痕东躲西藏又在城中躲了几日,但是总这样下去总有一天会被抓到的。按照赵玄的脾气,要是抓住了他可真是魂归荒泽命归西天了。
但是,百密尚有一疏,谢无痕还是逃了出来,虽然逃出来的方式不甚光彩,是的,他缩在贩运马草的草垛里,就这么被板车拉了出去,也幸亏这车夫是个贪财的,这才成了事。
获得了自由之后,谢无痕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哼着山歌从此走上仗剑走天涯的大路,虽然一路上很可能落魄到流浪的地步。
但是,谢无痕实在是个倒霉透顶喝凉水都要塞牙穿道袍都要撞鬼的主,这不,刚出了城门十里路,他就被一群恍从天降的黑衣蒙面客给拦住了。
又是黑衣客!大家都是老熟人了,没必要这回还特意蒙个面充神秘吧?谢无痕心道,他正要上前打个招呼打个商量能不能装作没看见他,毕竟都吃过他亲手煮的粥,吃人手软不是吗?
然而,黑衣蒙面客手执锋利的长剑,一点儿都没有闲情逸致来和谢无痕开玩笑,举着剑就围剿过来,谢无痕顿时手忙脚乱大脑一白,这些剑要是戳过来还不被戳成个刺猬,吾命恐休矣!
他左躲右闪,拼命逃脱,此时一道诡异的笑声传了过来,一华衣男子从前面挡住了谢无痕,此人相貌俊美,眉宇之间盛气凌人,竟与赵玄有四五分相似,可又不是他,这俊美之中却有几分阴柔邪气在里头。
他手里握着把折扇,抵着谢无痕的胸口,诡异一笑,道:“呵,我那个傻哥哥,倾尽全力差点把王城给颠了底朝天,没想到倒先被本王找到了,有你在手,看他还怎么跟我争?哼!”
谢无痕一个头两个大,逃脱了赵玄的抓捕,结果又掉进了赵玄的死对头手里了,真是流年不利祸不单行。
原来当今天子名义上有三子,但其实还有一个儿子,也就是赵玄,自小被过继给了老靖王,一般来说,若是皇子过继出去,那也就永远失去了继承大统的机会与可能,并不足以对其他皇子造成威胁,但是,这一回可反着来了,兴许是老皇帝私心里很对不起这个儿子,小时也没有尽到做父亲的义务,于是乎对赵玄是倍加宠爱捧到心尖,多次商议要立他为东宫太子,皆被赵玄冷言拒绝。
这么一来,老皇帝一看亲儿子对自己这么冷淡,更是愧疚,立他为太子之心更是不死。这也就造成了其他皇子的嫉恨与不满。
但是谢无痕自觉自己才是大大的无辜,他只是好生教训了那个冷阎王一顿而已,被抓住了也只能自认倒霉,但是什么时候轮到这些人拿来做扳倒赵玄的筹码了,更何况,他一点价值也没有好不好!
他清了清喉咙,热心地解释道:“那个,我一点儿用都没有的,你抓了我也没用的。”
华衣殿下嫣然一笑,道:“怎么会没用呢?”
谢无痕连忙侃侃而谈自己的无用:“我做饭像毒药能吃死人掌灯能烧一间屋补衣服能把洞越补越大,总之谁沾到我谁倒霉,聪明人恨不得远远避开我才好,不然是真要沾染霉气倒一辈子大霉的。”
华衣殿下貌似听到了十分好笑的笑话,笑得更诡异,扇子一抬谢无痕的下颔,“哦”了一声,似乎趣味更浓,道:“有趣有趣,怪不得该死的赵玄这么中意你个小玩意儿。不知道我要是杀了你,他会不会疯掉?”
谢无痕无端端打了个冷颤,这人到底是什么脑回路,滴溜转了转眼珠,道:“草民不知道您到底是哪位殿下,也不知道您怎么看出来冷阎王中意我,但是既然您讨厌那个死没良心的冷阎王,那跟我就是一路人了,您不知道,我也是个可怜人,我在靖王府里天天被他骂被他打,累死累活还倒欠了一大屁股债,既然是一路人,您就更不能杀我也不能抓我了,反而还要放了我。”
华衣殿下挑了挑眉,似乎颇有兴致,谢无痕继续鬼扯:“而且是放的越远越好。”
这是个什么道理?华衣殿下皱了皱眉。
谢无痕扯得更欢脱了:“您想啊,冷阎王现在掘地三尺要把我捉出来,那是因为我一时激动把他揍了个鼻青脸肿,他一口气咽不下去,捉住我肯定是要出口恶气洗刷耻辱的,你,啊不,您要是把我交给了他或是折磨一顿,不正好替他报了仇随了他的心意,以殿下的聪明才智,定然不愿意冷阎王好过的,是不是?”
这么一听还真有点歪道理,华衣殿下略一思索,谢无痕趁热打铁:“草民一定跑得远远地,这样冷阎王一辈子都得抱着个耻辱过日子。”
华衣殿下一展折扇,微微一笑;“你说的也有点道理,那么……”
谢无痕觉得有门,大喜过望,坏运气终于要远离他而去了,啊哈哈哈哈哈,然而下一刻一盆冷水浇到了他头上:“那么本王就关你一辈子,保证他到死也找不到,怎么样?”
谢无痕欲哭无泪,有种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的颓败感,心道不怎么样,真的不怎么样,他才不想要被关在漆黑一片的牢里一辈子呢?
说时迟那时快,不想永困牢笼的谢无痕瞅准时机,猛地发力撞开华衣人,吭哧吭哧就要横冲直撞逃跑,他跑得倒是不慢,只不过快不过华衣殿下的袖中箭,一箭扎过去,扎中小短腿,谢无痕一声闷哼摔在了地上:真疼疼疼啊,跟弟弟比起来,冷阎王一鞭子甩过来真心算是温柔了。
华衣殿下不怒反笑:“再跑一次,本王亲自剁了你的腿。”
谢无痕不敢跑了,虽然赵玄说过无数次敢离开他身边就剁腿的话,但是没有一次真的剁了,这东西可不是赵玄,他要说剁那是铁定要剁的了。
华衣殿下一步步向前走去,谢无痕向天祈祷忽降神仙侠士拔刀相助可否,越来越近,华衣殿下掐住谢无痕的细脖子,动作极其粗暴,掐得谢无痕眼冒水光怀疑脖子都断掉了,再不放开自己真要挂了,没想到他一生坑坑洼洼倒霉无数,临了了得了个被掐死的死法,想一想比饿死冻死凌迟死折磨死还是要好很多了。
也许是谢无痕的祈祷真被哪位路过的大神听见了,一道冷冽的剑光闪过,华衣殿下被逼得连连后退躲避突如其来的锐气,来人一身玄衣,冷气横溢,双眼血红。
华衣殿下摇了摇折扇,眉角微弯,戏谑道:“好哥哥,还真让你找来了,这一来可就是有去无回了,我还真想不到素来冷面无情的小靖王还是个情圣。”
赵玄撩起眼皮,寒气四起,锋利的剑刃雪光透亮,寒音道:“我同意你后半句话,至于是不是有去无回还不一定。”他瞥了一眼谢无痕小腿上的伤口和白嫩的脖子上的红掐痕后,气得手都快要发抖,喝道:“但是,谁要伤了我的人,是要以百倍还的。”
我的人?我的人?我的人?这三个字成文字梯状在谢无痕脑子中层层搭起,他有点懵圈,又有点悄悄的欣喜和感动,真是百味陈杂。
华衣殿下收了折扇,扬了扬手,后面一群黑衣蒙面客纷纷围攻上来,只见一片刀光剑影乒乒乓乓,竹林树叶哗啦哗啦大片大片往下落,呼号嘶鸣声不绝于耳,场面那叫一个天昏地暗血雨腥风。
但苦于对方以多对少,赵玄双拳难敌四手,愈见败势,他本就是个养尊处优的小王爷,平素都是暗卫随行一呼百应,能一个人撑到现在已是难得。
华衣殿下眉眼弯弯手摇折扇,一脸得意之色:“好哥哥,怎么样,认不认输?”
并无人应答,赵玄很显然不屑一顾。
华衣殿下收了折扇,一甩广袖,不怒反笑:“你这人真是无趣,到死还要端着一副不食人间烟火冷漠做作的样子给谁看?好像就显得你一人多鹤立鸡群似的,大家都是帝子,凭什么你一张要瘫脸就那么讨父皇的欢心,我们这些人上赶着贴笑脸也落不着好,凭什么,明明你都快撵出皇室了,该死!真是该死!”
赵玄一心迎敌,好像把他的话当作了耳旁风,一脸冷肃,听到这里,反而是受伤的谢无痕心神一动,觉得赵玄其实也挺可怜的,心道冷阎王天生就是这幅神鬼都不给面子的脾性怪他咯,他还天天打我骂我罚我月俸呢,那我岂不是要打死他才能解恨?这是什么破殿下,真不讲理,人家不笑冷淡也有错?古怪!
他忍着钻心的剧痛,哈哈一笑,华衣殿下立刻转向他,目光一凛,恶狠狠道:“你笑什么?”
谢无痕又是哈哈一笑:“我笑你可笑,堂堂一个皇子还这么又小心眼又敏感,连自己的亲哥哥都要嫉恨,笑死我了。”
华衣殿下脸憋得通红,被人当场点破气得要死,踩着了痛脚后,指着谢无痕破口大骂,毫无风度,譬如泼妇骂街一般,将什么儒雅礼仪通通甩到了九霄云外。
骂街这一招或可引得对方怒火攻心心肌堵塞,但是于谢无痕而言早已经是家常便饭了,他自小到大不知道听过或者被骂过多少遭了,只要不是他所在意的人口中恶言,他都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是以,华衣殿下骂得要死,将生平所目染的所有下贱词汇都过了一遍,也没有达到既定的目标,谢无痕依旧老神在在躺着养伤口,反而是他骂上一句,赵玄动作就快上狠上一分,压抑的怒火熊熊烧了起来,神色愈加冷寒,仿若神挡杀神魔挡弑魔,一派势不可挡所向披靡的样子。
那柄寒剑穿过黑衣蒙面客们,直指其主,华衣殿下立刻举剑相迎,只不过,这一回连袖中箭也无用了,赵玄剑刃上扬三寸,穿肩胛骨而过,华衣殿下大惊失色,捂着染湿一片的伤口惊慌连连后退,惊诧道:“短短时间,你竟然突破了十重,不可能,怎么可能?”
谢无痕也睁大了双眼,赵玄握着染血的剑,剑尖抵地,,划出一道血痕,他连也眼都没抬,声音透着一股瘆人的寒意。
“滚。”
可能是他这一刻太可怕了些,华衣殿下果真灰头土面灰不溜秋地头也不回地逃了。
要命的人走了,但是经过这么一次,谢无痕第一时间还真不知道怎么面对赵玄,毕竟前几天他可是货真价实将人打了一顿,可要是按照方才该死的殿下所言,似乎又不像是他此前所想一般,谢无痕不是个自恋的人,也不识风花雪月,要是真有人中意他,他恐怕也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赵玄转过了身子,狠狠地瞪了不知死活的谢无痕一眼,撑着剑走到了他身边,蹲了下来,按住中箭的那条腿就要动作,谢无痕神思游太虚去了,忽然腿上一阵绞心疼,下意识就往后挪。
赵玄按得更紧,冷冰冰道:“再乱动腿就不要了。”
不能动,谢无痕就只能“啊啊疼啊疼啊”的乱喊一气,一喊果然有效,冷阎王手下的动作愈来愈温柔妥帖,额角处却渗出细密的汗水,被谢无痕的乱喊一气嚷得心乱如麻,只能板起面孔,肃然道:“别叫了。”
谢无痕痛在腿上,但心里开了花,摆着双手,朝着冷阎王挤眉弄眼:“不喊了,不喊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处于兴奋状态的谢无痕好像听到了赵玄说要是疼就咬他一口的话,霎时回神,问道:“喂,你刚刚说什么?”
“没什么。”赵玄撕下了一块衣料,小心翼翼包扎。
“你明明就说了,我都听见了。”谢无痕穷追不舍。
“你都听见了什么?”赵玄动作一顿,嘴角微翘。
“我听见了,你说,你喜欢我。”倒了十几年霉的谢无痕上身前倾,忍着剧痛勾起正在认真包扎的人的下颔,目光澄澈而真挚,一颗热烈而萌动的心似要跳出胸口。
赵玄像是愣住了,好久才回过神来,冷硬的脸庞透出了坚冰破裂后的柔和,虽不似春风拂柳,却也是一种柔情,他点了点头,俊美异常的脸庞上罕见地飘起了几缕异样的颜色,像是等这一刻等了好久,隐隐显现出几丝失措和强烈的克制。
刚刚包扎好,他就怀着一腔失而复得的后怕小心翼翼将人抄了起来,想带回家藏起来,再也不让这人受到一点点伤害,谁知谢无痕立刻若有其事地挣扎了一下,道:“你以后再也不准打我骂我扣我月俸了。”
生来只知打是亲骂是爱的赵玄脚下顿了一下,道:“好。”
谢无痕继续蹬鼻子上脸:“那你还要让我打回来!”
素来满面寒霜的冷阎王沉吟片刻,谢无痕没听到回应,有点担心对方会不会直接把自己抛出去抛到大路上,谁知这时上方又传来了一声“好”,语气十分坚定,夹杂着几缕宠溺。
得了承诺的谢无痕无限满足,状若漫不经心地问:“你是不是早就认出了我,才预谋私闯民宅来抓我?”
赵玄一脸正直,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片刻后垂下眼眸道:“嗯,找了十年才找到。”
谢无痕一脸吃惊,他是真的未曾料到,难免有些酸涩,伸出手撩了对方心口一把,惊觉方才触摸的地方跳动得好快,似有什么要喷薄而出,气氛一时有些沉重,谢无痕故意道:“那你之前还一直欺负我,好爽是不是?”
赵玄一本正经,脸不红心跳的厉害,抵赖道:“我没有欺负你!”
随后又低声添了一句:“打是亲骂是爱。”
我去你的打是亲骂是爱!
谢无痕真想冲他吼出这么一句内心控诉,想了想,还是算了,踌躇一番又道:“那什么,小玄子,我那时候不是故意不去找你的,我娘当时病了,后来我再去的时候,已经……已经没有人了……”
他等了好长时间,也再没有等到人回来。
赵玄每一次都走得很稳,点了点头,道:“嗯。”
十年前,当今天子有一子,单字玄,由于靖王膝下无子嗣,遂过继与他,初入王府,小世子年纪尚小,哭闹不止,玩起了离家出走的把戏,因此流落民间一段时间,藏身于郊外一处破败寺庙,也正是这一段时间与谢无痕相遇,结成玩伴。
风过处皆无痕,茫茫人世皆是陌路客,十年间能再相遇已是不易,所幸还是遇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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