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片遥远的芦苇荡

作者: 爱渔爱语 | 来源:发表于2022-12-16 17:49 被阅读0次

    那一片遥远的芦苇荡

    文|张卫明

    北方隆冬的深夜,不眠,起身静坐在阳台上的书桌前。转头远眺窗外,夜幕下远处地标建筑顶层的霓虹忽明忽暗。近处的街灯还亮着,发出白的黄的光,辉映着灰色的天空。夜是那么深,听得见孩子们睡梦中均匀的呼吸声,也听得见我对着手机屏输入字符的声音。

    阳台短墙上部和底部的瓷砖上挂着冷凝的水珠。室内有暖气,穿着一身内衣,稍显单薄,若要久坐,以我不耐寒的体质,须再加一层衣服,额外还加一件羽绒马甲。

    我本已睡了一觉。不是失眠,而是一种习惯,又让我起床穿上衣裤坐在书桌前,打开台灯,随意翻看桌上的书籍。

    此刻的温謦与宁静,使我禁不住想起了遥远的东北,想起东北那片灰色天空下望不到边际的芦苇荡,芦苇荡里的塑料窝棚,窝棚顶上悬着的昏黄的电灯……

    二十多年前,我大学毕业后到辽宁盘锦一家民营水产养殖公司就业。上班三个月后,有一天公司派我去一个叫苇场的地方,那里河套里养殖的螃蟹快上市了,让我去看守一段时间,防止被人偷走了。

    苇场,故名思义,芦苇是少不了的。那天中午,公司用货车将我连人带行李送到芦苇荡里。下车的地方,是一片开阔地,大小像我们小学校的操场,地上有一处看似六七十年代的红砖砌成的礼堂。送我来的司机高哥,摁了几声嗽叭,礼堂里出来矮而敦实的老头。高哥大声向他介绍:“新来的水产大学生,往后多照顾着点。”

    我朝这老头挤出一些笑容,点头示意。高哥挺忙的,将我送到这,简单交待了几句就开上白色小货,一溜烟儿就消失在苇荡里,不见了踪影。

    站在那片秋日的空地上,头顶着高远的天,环顾四周,不过是一片望不到边的芦海。高高的芦苇,垂着头,弯着腰,一片连着一片,将我包围,我像是被扔进了一个近乎与世隔绝的世界。极目远眺,除了往上望见天,往前便只能是满眼的芦苇。

    我心里在想,谁若是不小心误入这片芦苇荡,无人作向导,怕是一生也走不出这片几近与世隔绝的芦苇荡。

    我内心猜想,莫非我会与这老头作伴,住在礼堂里的某个房间。我暗暗地想,能有这老头的待遇,在礼堂里有间床铺,我就阿弥陀佛,心满意足了。

    我正要问老头我住哪里的时候,老头和善的告诉我,一会儿带我过去一个地方。他领着我向一片芦苇荡走去,不记得当时走了多远,也不记得当时走了多久,最后

    他领我来到芦苇荡里的一条河沟边,指着一处空空的窝棚,微笑着对我说:“你回头就住这。”

    “我的天!”我的内心里极度的失望,也极度的愤恨,但表面上将这种情绪隐藏,并不表露出来。

    “好的,好的”,我强颜欢笑,连忙说:“谢谢,这条件不错,天做被,地做床,够气派!”

    老头哈哈笑了,许是被我的话逗乐了。

    何谓窝棚?现在城里的或者农村的孩子们,未必见过,未必知道。就是用一张透明且厚实的塑料布,扣在在用竹片弯成的弧上,将竹片插入土里,塑料布两边耷下来的地方埋入土中,里面放一张铁床,窝棚顶上吊一盏照明用的电灯。

    我住这。不住这,能住哪?没得选。

    十月,北方,已是深秋。秋风萧瑟,寒意重重。

    犹记得,一个月朗星稀的秋夜,百无聊赖,我走出窝棚,沿着苇荡里惨白寂寥的河岸走走。

    四野无人,秋风瑟瑟。芦苇将我包围,两个月亮和我作伴:河沟里一个月亮,天上一个月亮。四周的芦苇在秋风中摇摆。我仰望高悬于空的明月,想想我,从小到大,“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十几年寒窗苦读,鲤鱼跃龙门,成为“天之骄子”,大学毕业却是在这与世隔绝的芦苇荡中,还不如村里那些早早辍学南下做衣服的女孩子;想想千里之外含辛茹苦生我养我以我为荣而不明真相的父母,想想对我钦佩不己的兄弟和乡亲,又想想看不清方向看不到光明的未来,一阵阵的无助与悲凉如潮向我袭来,将我淹没。没走几步,猛然瞅见,前方地上一条长长的花蛇,缓缓地爬行。它也看见了我,马上往靠河沟的那边倏倏地爬过去。我心头一惊,吓得马上掉头,快步回到窝棚里去。

    不能这样。一阵子的伤感过后,我的头脑又变得冷静清醒。别无选择,“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唯有继续考学深造,再次争取改写命运的机会。我又回到窝棚,把被子叠成豆腐块,从书包里掏出人民大学王长喜编的考研英语复习资料和考研词汇书,盘腿而坐,在昏黄的灯光下,开始心无旁鹜的学习起来。

    窝棚外,萧瑟的风阵阵吹过,芦苇依旧在风中摇曳,月光泻地,一片惨淡。

    还记得,东北十二月的一个深夜。来自吉林的中专生小毕和我同在这个单位,同在这个渔场。他也来自农村,中专毕业找关系花了几千元才来到这个单位。平时与我交好,也许同是天涯沦落人,惺惺相惜吧。

    前几天刚刚下过一场大雪,地上积雪达一尺多深。晚上九点多钟,他突然提议我们去几里外的河边割些芦苇回来,供烧炕取暖之用。说干就干,叫上另外两个昌吉的十五六岁的孩子,牵出驴来套上车,我们穿上破衣烂袄,一起赶着驴车,向几里外的河边进发。

    我们四个坐在驴车上,小毕拿着皮鞭,牵着缰绳,时不时地一边抽打一下驴的屁股,“驾,驾,驾”,嘴里一边喊着。笨驴拉着我们,迈开蹄子,奔跑在东北冬夜茫茫的雪地上。

    大概雪地走了一个小时吧,终于到了河边,看到一片高高的芦苇丛。月下,雪地上,我们像个农人,各自熟练挥舞着镰刀,割一捆,抱一捆,放在驴车上。不一会儿,驴车上堆满了满满的一垛芦苇,将这一车苇子捆扎好,我们四个分坐在车头和爬在上面,立即掉头往回赶。天苍苍,野茫茫,“驾,驾,驾”和车轮碾过辙子的咯吱咯吱,在熟睡的茫茫雪原上,久久回荡。

    事隔多年以后,这样的夜晚,这样的情景,仿佛烙印在我心一样,永远挥之不去。

    后来我历尽千辛万苦考取了西北农大的经济学研究生,研究生毕业后又走上了自主创业的路。近些年来,我到外许多的城市,住过很多的酒店。不管我住什么样的酒店,夜深人静的时候,我都不禁想起东北的芦苇荡,想起芦苇荡孤零零的窝棚,想起窝棚顶上悬挂着的那盏并不明亮的灯,想起灯下盘腿而坐以被为桌的我,想起那些日子里内心的迷茫和悲凉。今天回头去看,我感悟到人生的一个道理:人生路上遇见暂时的困难并不可怕,最可怕的是对未来没有方向,没有信心,以及不能为突破困境付出实际行动。

    大学毕业后,我先在东北辽宁短暂漂泊,继而又漂到彩云之南,再从云南漂到北京。在漂泊中我始终在为我的求学深造梦在做准备,白天沉重的劳动过后,自己总是想尽一切办法创造条件投入学习中去。后来漂到北京的时候,在偌大而冰冷的京城,起初孤身一人,两眼茫然。既没有一个称心如意的工作,也房无一间,地无一陇。若干年后在这片土地上定居下来,融入这个城市,除却有房有车,有儿有女,有了自己的家,有一盏为我点亮的灯,还有一份能够发挥自己大学所学的热爱的向好的事业。想想这一路的乱冲乱闯,跌跌撞撞,想想生活现今所给予我的而最初我不敢奢望的一切,除了感恩上苍垂怜外,就是一再告诫自己要懂得珍惜,懂得感恩,继续拼搏,继续奋斗。我不敢大言不惭地说自己经历了多少波折,我只能说自己是幸运的,赶上了一个比前人更好的时代,给了我们更多施展的空间。

    我总是告诫自己,不要忘记过去所经历的迷茫和艰难,要继续保持不懈奋斗顽强拼搏的精神,工作再忙,生意再忙,都不能忘记学习,丢弃学习。我来自于江汉平原的农村,是不懈的努力学习才使我跳出了农门,脱离了农村,是绝望中迈出了创业的步伐,一步步向前走,才使自己成为城市里的一分子,融入到这个城市,并不逊色于多少人。这是本,这是初,我不能忘本忘初。

    人生的某个困难迷茫阶段,也许就是那茫茫的芦苇荡,我们被困其间,看不到方向,也一时没有能力去突破重围。唯有坚持不懈的努力,不放弃自己,不随波逐流,隐忍积蓄力量,终有一天可以在那无际的芦苇荡里找到出口。

    唉,我无法忘怀,那一片遥远的芦苇荡……

    2022.12.16,夜,草

    2022.17,上午,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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