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上出行高峰期,前天回到西安已是深夜,坐车的疲惫也带不来较好的睡眠,我知道这与择床无关,只不过是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一次习惯性失眠,为着许多事情,归根结底,都是未卜的前路和身陷困境带来的压力。那是没有办法根治的,热牛奶、薰衣草以及轻缓音乐都不能带来的安宁。它比过去的回忆更可怖,过去的就是过去了,隐藏起来慢慢淡忘,但真实境况带来的惶恐却是无处遁形,它会在每一处微张的毛孔中肆意叫嚣。
失眠的后遗症,养成了在深夜写文和胡思乱想的习惯,当然更多时候,我什么也写不出来,过于压抑的内心,使得很多话反而没有了倾诉的欲望和表达的渴求,世间万物,或千言万语、喋喋不休,或沉默不语、缄口不言。索性借着从窗户透进来的光,望着白色天花板发呆,听着两层厚厚的单向透视玻璃也挡不住的火车轰鸣声,失眠,失眠,在失眠。
翌日在阳光还未铺满窗前的火车轨道时,便起床开始收拾房间,蓝牙音箱里放着刻意调大音量的歌曲,洗衣机传来的轰轰声被音乐很好地盖过,但我还是清楚地听到了从手机传来消息的声音,是薇,一个多年不曾见过的人在车上突然见到时,除了已变样的容貌带来的惊讶,更多的是没有太多共同话题的尴尬。
“阿弦,有空吗,约一下?”
我盯着那则消息足有半分钟,也没有想好拒绝的理由,最终还是放下了手机,继续浇起一屋子快要枯死的植物,时隔太久,我早已无法再有当年的热情。
薇是个很美的女孩,如果忽略掉那些涂在皮肤上厚厚的妆容,以及发福厉害的身材,她的容貌还是我记忆中的样子,所以前天在车上看到她女儿时,我一点也不为小女孩酷似洋娃娃的精致长相而惊叹,我知道,她的孩子就该是那种漂亮的样子。
薇在聊到自己孩子时眼睛亮晶晶的,她很耐心地跟我讲起小姑娘是如何一步步长大,从第一声叫妈妈,第一次会爬,第一次主动亲吻她,一字一句,字句深情,小姑娘乖巧地窝在她的怀里,时不时发出咯咯的笑声。
她絮絮叨叨,我带着笑,中间隔着的,就是我们逝去的青春岁月,我在岁月的河岸看着她灿烂明亮,也看着自己被刮得血肉模糊,如果不是意外,或许我也有她那样简单而满足的幸福。
“好啊,哪里见?”
在我捞起洗衣机里的最后一件衣服时,发出了这个消息。
“言几又。”薇很快回复道。
我有点诧异于她选择的地方,不是咖啡厅,也不是肯德基一类的快餐店,竟然是言几又,不过随即便明白,她是为我选的。高中时,我们每个周末都会去学校门口的书店,一看一下午,绿亦歌的文字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陪伴我,到现在,不多不少,整整十年。
只是很不巧,在我们几乎同时到达言几又时,望着门口大大的“暂停营业”的牌子,露出了同样错愕的两张脸。
“阿弦,我不知道言几又不营业了。”
薇颇为懊恼地说着。我明白这实在怨不得她,有着高颜值装修+网红打卡的模式,这恐怕不是一个书店运营的最佳方式。
早在大学时,我也来过一次,还没找到书就有一个店员拿着单子问我要不要一杯咖啡,我瞥了一眼价格摇了摇头,然后看到店员不屑地拿着单子去了别处,后来要找的书怎么也找不到,就问了一个从身边经过的店员,很碰巧又是她,若非她抬头看了我一眼,我真的会以为她是没听到才头也不回地去了别处,当时心情大打折扣,再后来我发现不买喝的几乎是没有座位,从那以后,便再也没有去过。
我将这事告诉薇的时候,薇一下雀跃起来,吐槽了几句后,拉着我去吃了热气腾腾的关东煮,买了刚出炉的面包,我们在优衣库的店里为彼此挑选着合适的衣服,不大的镜子前,仿佛又回到了十七岁那年,两个小女孩穿着并不合身的校服,扎着高高的马尾,拿着店里的花裙子,在彼此身上胡乱比画,嘻嘻闹闹,举手投足间都是青春。
薇基本没谈过恋爱,也没有铭心刻骨喜欢过人,在最漂亮的时候她谁都看不上,大学毕业后,因为生病打了某种药物后一度胖得厉害,更是封闭了自己,很长一段时间都把自己关在屋子里谁也不见。她的父母整日发愁她的人生大事,在她身体康复以后不停安排相亲对象,用薇的话来说,那段时间她见过的男人比她曾经拒绝过的男人还要多,后来索性随便答应了一个结了婚,有了孩子。
她对我说这一切时,我们正站在一个环形天桥上,桥下是车流不息,追逐生活的忙碌人群,桥上是薇的眼泪,和流露出的落寞神情。哽在喉间的面包突然就没了滋味,我很少和以前的同学联系,也很少听说别人的事,但到如今我才明白,即使是她那么好看的人,人生该有的忧愁和苦闷,还是没能幸免,一样一样都施予了她。
“阿弦,生病的那一段日子,我很怕见到镜子里的自己,我删了所有的同学,所有认识的人,我害怕你们会嘲笑我,我想你们记住的永远是我最美的样子。”
望着她泛红的眼眶,脑海里一片空白,那种被我刻意隐藏起来的、压抑着的某种回忆,又开始带着悲伤从心底里钝钝地划过,我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我们命运不同,我却能清楚地感知她的痛。
“别怕啊,别怕,渡过来了就好。”握着她的手,说话的同时我稍稍加重了力度。
和薇分别的时候,已经华灯初上。
“阿弦,我们拥抱一下吧,下次见面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我回应了她的拥抱,不暖,却很温柔。
我看着薇上车消失在车流中,裹了裹身上的大衣往回走,夜风阵阵,露出的脖子被吹得很冷,眼泪,就是在那个时候猝不及防落下,我想起薇在拥抱我的时候说:
“阿弦,照顾好自己。”
照顾好自己,我们都会照顾好自己,别怕啊,别怕,我们都会渡过去。
十几天前,因为自身一些原因,决定离开这里,十几天前我没哭,却在昨天登录上的那一刻,哭得一塌糊涂,那些未曾谋面的朋友啊,谢谢留言,谢谢鼓励,谢谢关心,谢谢安慰。我很笨拙,很多话涌在心头,却不知道怎么去表达那些百感交集的心情,只能木讷地回应着一句句单薄的谢谢。
我是如此渺小、平凡、普通,却在去年夏天,枝繁叶茂、蝉声嘹亮的季节,遇见了一个又一个很好的人,被理解、被看见、被鼓舞。所有相逢的人、爱过的瞬间、感动的时刻,在我这二十多岁,噙着眼泪也不敢凝视的断层人生中,像一颗颗星星,予我温暖,给我力量,字字句句,铭记在心。
最后,山远海阔,我们各自珍重,各自安好,愿你、我,都能照顾好自己。
夕阳,晚风,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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