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人是敌是友，我想不清楚。当时慌乱，并未记得那人样貌，只记得是少年模样。我想七年后我横竖会再见到柳遁，所以他并不会有危险。至于那人做什么，也许与柳遁的过往有关，与我并没有关系。他读过那么多书，一定有高人做过老师，有高人老师，就有高人同窗。所以与一个暗器高手有恩怨纠葛，也不奇怪。
柳遁叫我不要来，看样子也并不想我知道这件事，那么我便不去打搅。只是他没有说期限。我悻悻的等了半月，终于决定趁夜黑悄悄去看看。我在溪水中催动法阵，落到他院中。屋内并没有亮灯，我试着推了推门，门并没有锁，一推便开了。
我走进去，借着月光，只见厅堂中落了一层灰尘，应该几日没打扫过。柳遁极爱干净，怎么会弄成这样？我心中笃定出了事，忽然后悔起来，急忙转进书房里去。
书房散了一地切碎的蓍草，中央架了一只泥炉，不知熬过什么，一只碗碎在旁边，扑鼻一股酸苦气味，炉里的火早已熄了。
“喂，你怎么了？”我扯开床幔，柳遁整个人歪倒在床头，中衣系了一半，头发凌乱，粘在额上。
“柳遁”我叫道，他的气息急促而灼热，身上炭火一般。听到我叫，眼皮只动了一动，一张口就咳了出来。
“你等着，我去拿水。你可是染了风寒，有没有找大夫？”
壶里的水早已干了。我去院中打了水，又没有柴烧开，只好先用凉的喂他。他靠在我肩上，咽了两口，又呛得咳起来。
“先给你润喉，不要多喝，我马上去烧热的。你有没有看过大夫？”我说“你在熬蓍草？你采蓍草，是做药？”
柳遁睁了睁眼睛，眼中朦胧。“其生我也，将以。。将以何益？其杀我。。”
“呆子，烧成这样，还要背书？”
我一急，将他手腕抓起来，才想起自己偷懒，并未精研医术。此时心烦意乱，更是摸不出脉来。我心道也罢，运起灵气便向内探去，顿时感到诡异之处。他的状态，不像风寒，至少不是单纯的风寒。
他身上到处是淤积的血气，左肋下的郁结尤甚，这些郁结的血气像蝼蚁啃食朽木，渐渐蚕食身体，也难怪他发热。而且这些病灶形状整齐，不像内脏的病变。我实在觉得奇怪，便将他中衣拽开。
在他肋下，有一道已经愈合的长长刀疤，切口整齐，疤痕狰狞。其他地方的细小疤痕更不计其数。
他是个书生，怎么会受过刀伤？还是这样多，这样凶险的刀伤？我一愣，忙将他中衣系好。他的身子与他惯常的形象不同，看起来实在不像书生，若说是练过武，也是像的。
从我认得他，他就有些病弱，又爱咳嗽。我只道他生来体弱，没想到原来却是身上旧伤太多。难怪村里人说，柳书生最是斯文，就算三伏暑天也要穿白衫，从不像村里人一样赤上身，原来不是斯文，是怕人看到伤痕。
我正想着，柳遁皱起眉来，抓住我胳膊，又是一阵咳。颛孙特意嘱咐了我不许用仙术，可我刚才已经用灵气探了他的病，探一下是用了，给他治也是用了，横竖都是破戒，没有区别。我一咬牙，将手按在他肋下，便打进一道气去，将那血气震开，渐渐晕散。
柳遁靠在我肩上，面容渐渐舒展。我想我以后横竖要弄瞎他的眼睛，这样补偿也不为过。就在这时，柳遁眼皮动了动，口中喃喃。
“你要什么？”我说。
“母亲”他说，“你回来了，母亲。”
我手上加了一道灵气，柳遁眉头一松，顺势滚落到床上。我收了灵气，将他被褥弄好，摸了摸他额头，那热已经渐渐褪去。然后坐到窗边，看天上那圆月西垂，心里有些惆怅。
我刚用了仙术，一回三重天，也许法阵就会被收，再没有回来的机会。七十二个时辰还没用到一半，实在亏了。
我坐了一夜，直到天蒙蒙亮，就去收拾了房间，到厨房烧起火，煮了面来。
我将那面放在桌上，自己吃了两口，因为没有菜，吃起来极寡淡，并不美味。
我正凑合吃，柳遁在床上动了动，翻了个身。
“是你吗？”他睁开眼，看了一下我，又闭上眼睛，似乎沉沉睡去。
我吓了一跳，忙放下碗过去，试了试他额头温度。
“哎，柳遁，还没好吗？”我说。他闭着眼睛，抓住我在额头的手。摇了摇头，
“我好了，没事。”
“那你干嘛不睁眼，吓人吗？”
“闭着眼睛，对你的感觉比较真实。”
我心中一震，想要抽回手来，柳遁忽地睁开眼，目光不偏不倚地落在我的眼睛上，我明知他看不到我，还是垂下了眼睛。
“你到底是什么？为什么我看不见你，为什么我闭着眼，你又和常人没有区别。”柳遁道。
“我是三重天的小仙。”我说“从七年以后用法阵过来，所以你才看不到我。”
“七年以后，你认得我？”
“认得。”我说，“到时候，你会遇到我的。你到底是怎么弄成这样，那个人是谁？来做什么？”
“是一位故人”柳遁一笑，“提起旧事有些感怀，他走之后就犯了旧伤。并不妨事，熬过去也就好了。”
“你身上那些淤血，我帮你震开了，以后注意些，便不会再犯。”我说，“本来我昨夜便该回去，只是想等你醒了，向你道别。”
“道什么别？”柳遁的笑容凝固在嘴角，眼中有什么一闪而过。
“我不会再来了。”我说着，鼻子有些酸。“我对你用了仙术，等我回去，他们一定会收掉我的法阵，不许我再来。”
“会罚你吗？”
“不知道。”我吸了吸鼻子，“我只是希望，七年以后你不要恨我。”
“你做了什么，我会恨你？”
“很过分的事，不然我为什么要逆转时间，回来找你？”
“你害死我了？”
“我。。”我张了张嘴，柳遁听我没了下文，忽而一笑。“不然为什么不在那时找我，反倒要来七年之前。”
“我只是找不到你了。”我说，“明知道不可说，为什么还是要猜？”
柳遁不说话，让我扶着坐起身来，却没有松开我。我挣了一下，他忽然用另一只手抓住床幔，用力极大，顿时将它扯了下来。
因为要透气，那床幔只是一层薄薄的褐色的棉纱，透过它看去，柳遁的样子影影绰绰。
那棉纱从架上坠下，落在我身上，轻飘飘恍若无物。
我的发髻，肩膀和手臂撑起棉纱的形状。我从没有想到过这个主意，可以让他看到我的主意。柳遁抓着我的手，一把将棉纱和我拉入怀中。
我脑中嗡地一声，隔着一层纱贴在他胸前，一动也不敢乱动。
他抬起手，隔着纱幔从额头划过我的鼻梁，划出我脸颊的轮廓。然后停在下颌，渐渐地低下头来。
他的鼻息落在我额上，有些温暖，有些类似青草的气息。我缩在纱幔里，似乎听到遥远的地方，有人在叫我的名字。
“红果。”
那声音越来越真切，我不安地动了动，抬起头来。
“有人叫我，你听到了吗？”我说。
“什么？”柳遁一蹙眉，就在这时，我感到周围的空气忽然一震，心道不好，这是颛孙的移形换影。电光石火之间，我面前画面猛地闪动，下一刻便被甩落到昆仑山上。
“你干什么呀！你你你监视我是不是！”我爬起来，恼羞成怒。颛孙阴着一张脸，向空中伸出手来。我怀中的法阵受到感应，发出一道亮光，慢慢凌空而出，在他手掌之前，砰地一声炸裂开来，化为齑粉。
我被他的手段震慑，瞪着眼睛看他，却不敢再叫嚣。
颛孙抿起嘴唇，转身离开，并没有再看我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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